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1 1、锲子 一切伊始 ...   随着一声尖叫响起,整个寂静的深夜顿时成了喧杂的闹市,“失火啦”的惊叫从最底层直冲而上,杂乱的脚步声在所有楼层响起。      顾遥年躺在靠椅上,懒懒的抬起眼睛,瞥向窗外。      已经有人衣衫凌乱,慌慌张张的冲了出去。暗黄的灯光下是一张张惊慌苍白的脸。可是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在树木的幢幢暗影中,谁知道又藏着怎样的凶险莫测?      沧桑的眼中浮现出悲哀的了然,顾遥年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后仰。躺椅“吱吱扭扭”的叫了起来,刺耳的响声立即充斥了黑暗的房间,甚至压制住了外面恐惧的熙攘声。      门被“嘭”一声撞开,随着冲进来的细长身影,灯光蓦然亮起,屋中如同白昼。      恍惚中,躺在靠椅上的儒雅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微光,转瞬间被掩盖在因为不太适应光线,而略微眯起狭长眼睛中。上挑的弧度,让眼角浅细的皱纹明显了许多,可是露出的一线瞳孔中,偏偏带着几分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清亮淡雅,沉静的看着冲到面前的人。      三十余岁的男子,速度极快,带起的风鸣,仿佛楼房内呼啸的火声。      顾遥年指尖敲动扶手,“笃笃笃”的声音不缓不急,如果不是窗外许多人的持续惊叫,这分明是个很寻常的,让人安闲的夜晚。      “老板,我们快走!”名为刘和的男子惊慌失措,嗓音嘶哑。      “走什么?”顾遥年抬起眼睛,唇角稍稍弯起,温和的反问。这时候,烟火味顺着半开的房门冲了进来,就如舞台上飘起的烟幕。      刘和一愣,脸色先变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向来是个好说话的。”顾遥年摆了摆手,斜睨着身侧的刘和,灯光抖落在他的眼中,璀璨迷离,有意无意的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风情。渐渐逝去的年华,反倒成了一种资本,让这个男人多出了别样的味道。      饶是慌乱的刘和,也有一瞬间的迷惑,可他立即反应过来,脸色巨变,“咚”的一声沉沉跪在椅子面前。      顾遥年收回目光,慢慢转向窗外,树影在风中不断抖动,喧嚣的尖叫声无处不在。而他的手指依然敲击着扶手,一起一落,间隔的时间如向来一般,分毫不差。耳边是属下粗重的喘息,他微笑着,慢悠悠道:“你走吧。”      “老板。”刘和身子一抖,猛然瞪大眼睛,抬头大叫。      “叫什么?”顾遥年漫不经心的问,他的神情渐渐恍惚,整个人的思绪显然已经飘离了这里。外面乌压压一片,许多人还在尖叫逃生,可这些好像都不曾入了他的耳中。      “我……我们……”急急吐出一个字,刘和嗓子一哑,坚定的眼神顿时飘忽起来。      顾遥年嗤笑一声,心神仍然不在这里,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落拓:“向我表忠心,要陪我死?连带外间那些人?”轻飘飘的声音顿了一瞬,“可是我的行踪被泄露了呢?”      “瞧,我是个好说话的。”他随意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可在这样的夜晚,分明变得空洞起来,“我给你们一条生路。都走吧。      刘和嘴张张合合,到了最后,挤出来的仍然只是一句:“老板”。      “你看外面那阵仗,哪儿还想让我活呢。不过一死,我何必下楼去跑一趟?”顾遥年的微笑始终放松而愉悦,在这一刻终究露出了裂痕,“真不愧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人!”      “不……不会……少爷不会……”刘和抖着嘴唇,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仰着头,死死盯住缩在躺椅上的人。      “不会吗?”顾遥年就像是听到了笑话,迷离的眼中露出几分讥嘲。      刘和抿着唇,满脸不甘,终是鼓起勇气,咬牙道:“老板不会死,少爷……”      “杀局,绝杀!刘和,你真是白跟了我十多年。”顾遥年眯起眼睛,低低笑了起来,璀璨夺目的眼眸只剩下条蜿蜒的细缝。      硬朗的壮汉身子一松,绝望第一次席卷了那张脸。所有的气势凌厉自信,都被尽数击溃,他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软弱道:“总要试一试,试一试吧。”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更何况躺椅上的顾遥年。十余年的相处,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会对那位少爷了解一二。如鹰搏兔,一击必杀,尤其是今夜这样浩大的声势,怎么可能会留下生路?      灯光闪了闪,一瞬间熄灭,浓浓的夜色凝滞如固体,唯有火焰步步紧逼。      “去吧。”黑暗中,只有一声倦然的叹息。      回应他的,则是沉闷的“咚咚”声。刘和额头狠狠砸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叩头,脊背挺得笔直,然后弯曲,再挺直……姿势绝然暴戾,滚热的鲜血扭曲了那张死寂的脸,却被黑暗沉沉掩盖。      血腥气混着烟火,倾落的血滴砸上地板,这是一场注定无言的祭奠,就像满地鲜血,必将被火焰焚烧。      “滚。”一声低喝如炸雷般响起,低沉凌厉,杀气毕露。却不知那个始终温润浅笑的男子,可否暂时卸去了微笑的面具?      刘和俯在地上,慢慢挺直身躯。他撑着地板站起来,倒退着走了几步,猛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那样的姿态不是求生,而是赴死。      “不必报仇。”这是顾遥年此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发的最后一个善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给等在外面的属下指的是一条死路。      这种时候逃跑的猎物,残忍的猎人怎么可能放过?尤其是猎人不想留下后患的时候。不过刘和毕竟跟了他十数年,倒不妨为他激出一线生机。      门锁“咔哒”一声扣上,刘和没有应声。      这里终于只剩他一个人,顾遥年缩回“咯吱”作响的躺椅,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在黑暗中,泄露出满目沧桑。      外面不知汇聚了多少人,汇聚了多少灯,昏黄的光芒不时扫过窗口,照出满室烟尘,灼热的空气熏得人昏昏欲睡,昏昏沉沉中,顾遥年又想起了那个人。初见时,抬起的那双眼睛,黑亮如夜,映不出光明,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顾遥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弓起身子,咳得眼中出了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这短短四十年,半生零落,半生寂寞,最终继承了家业,翻手云雨,可始终是个求不得。求不得,离恨苦。当初难得的一次善念,却成了今日结局,而今明明能翻盘,他却深陷情劫,万劫不复。纵然身体安泰,心却疲惫不堪,苍苍老去,连近在眼前的生机,也无力伸手去抓。      “墨颜,墨颜。”喃喃念着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调,怎样的心思?如果你想我死,那么我就去死!      顾遥年慢慢摸出压在身下的手枪,颤抖着对准自己。一生纵然有多少错,至今却不曾有半分悔。但愿来世永不见你!      ——别了,我的儿子。今世成灰,来生毋见!      在火浪蔓延过来,空气足以窒息的时候,枪声先一步响起。这个世界在一个人眼中,渐渐失去了色彩,唯有泪水,顺着含笑的唇角落下,在飞灰中烟消云散。      顾墨颜,你可会在我的坟前流泪?      你大概会的吧。会沉默隐忍的流下泪水,让所有人看到这一份父子情深。      所以,尽管有诸多猜测,参加了顾遥年葬礼的人,下意识不愿意将这场意外和顾氏的新当家人扯上关系。因为低调奢华的葬礼上,那个哀恸不已,苍白的几乎脱了形,却又坚韧隐忍,勉力平静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凶手?      就连因为媒体偷拍而泄露出来的侧面照,也撼动了无数人的心神,乃至数月后,还有许多人对那位姓顾的男人念念不忘。      在这样暗潮汹涌的时候,Z市一家公寓中,有位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璀璨明澈,清透如琉璃,眼尾稍稍扬起,顾盼之间尽显旖旎。      他叫江之遥。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收藏,求支持,鞠躬。O(∩_∩)O~ 2 2、第一章 什么金主 ...   “之遥。”大清早,江之遥家的门铃就疯狂的响起来,还有清朗的叫门声,模糊的飘进屋里。      眼光斜射的落地窗前,笔直的立着位瘦削少年,挂在身上的浅色睡衣皱皱巴巴,衬得胸口衣襟上的血渍更是触目惊心。叫喊声响了很久,他才蓦然惊醒般的侧了侧头,木然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细长的眼尾勾起,映射着阳光,无数华光流泻而过,终究一点点暗沉下去。      江之遥动了下,顿时一个踉跄,肩膀砸在玻璃上,“咚”的一声。站的时间太久,浑身僵硬,尤其是一条腿,失去了所有感觉。他木着脸撑住玻璃站稳,抚着墙壁慢吞吞的向卧室挪去,□的双足被冻得乌青,走到哪儿就在满是浮尘的地板上落下个浅浅的脚印。      门外的人想必早没了耐心,怒气冲冲大叫着“江之遥”,敲门声响得如同擂鼓,却始终不曾离开。      等到江之遥换了身睡衣,锁上卧室门,站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敲门声依然没有停止。他手扶上门锁,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      门仅仅开了一半,就有咆哮声扑面而来:“你耳朵聋了?!包你的人不是早都不来了?”怒气冲冲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胡子拉碴的人,瞪大眼睛瞅着江之遥,眼中的鄙夷轻蔑迅速被惊艳取代。      江之遥淡淡一瞥,就垂下了眼睛,默然的任由对方打量。      他知道这个身体的模样,正是十九岁的好年纪,面貌清雅孱弱,偏偏吊起的一双凤眼,清澈潋滟,哪怕板着张脸,不经意间也会流泻出满满的风情。就像淡墨山水中点出鲜妍的色彩,隔着朦胧的水雾,依旧遮不去华光。      ——这种好样貌,看在某些人眼中,确实足够诱惑,也难怪能稳稳当当的被包养了一年。      “有什么事?”江之遥扶住门稳稳的站着,看到对方长久不言语,终究倦然的问了出来。面前的人是楼上的邻居苏子叶,虽然和这具身体中记忆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却不妨碍他认出来。      “呃。”苏子叶回过神,立即大大咧咧的笑起来,半分尴尬也没有,先前的怒气更是烟消云散,“我找你做模特,终于快画好了,哈哈。”他伸出的手又缩回去,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拖着江之遥就走。      苏子叶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自从在电梯中和江之遥偶遇后,硬是缠着做了朋友,时不时拉着他给自己做模特。江之遥也曾嗫嗫嚅嚅的拒绝过,但从抵不过苏子叶拉着他就走的架势。      尤其是到后来,江之遥恨不得把心都剜出来送给面前的人,只要苏子叶有要求,哪怕被折磨了一夜,挂上电话也会立即爬上楼去。      只是苏子叶究竟在画什么,江之遥从来没有这个荣幸知道?      说到底都是可怜人!扶住墙的手蜷了起来,江之遥唇角一勾,淡淡拒绝,“抱歉,我不舒服。”      这样的回答,让苏子叶愣住了,大概是太久不曾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他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江之遥立即关门,门却从外面被猛地一推,他身子不稳,扶住墙壁堪堪站住,抬头就看到苏子叶的一张脸,眼神闪烁不定,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了?”      “病了几天。”江之遥声音微冷,他大病初愈,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不知道饿了几天,胃痉挛一样的搅疼,偏偏还要应付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人。      说起来,也是自己这个身体痴心妄想,病了几天,硬挨着不去医院,指望着什么时候能被苏子叶发现,做个被救的美人。      可是等到屋中落了厚厚一层灰,少年也不曾等到期望的人,他绝望的闭上眼睛,魂魄渐渐消散,身体被另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占据。      世上陷入情爱的人,总是逃不掉痴心妄想!真是可怜!      “原来生病还能让人变好看?”苏子叶仍然没心没肺的聒噪着,眼神肆意却是坦坦荡荡,“嗨,用不用我照顾你?”话虽如此说,却没有多少诚意,显然立即拉他去做模特的心思,并没有淡去半分。      “我没事。”江之遥眼睛微微一抬,目光沉静如水,清淡的模样偏偏带着某种威慑,硬是逼得苏子叶伸出的爪子又一次缩了回去,“我想休息了?”      “休息?”不敢胡搅蛮缠的苏子叶翻着白眼,想走却又不甘,“你不是被送人了吗?怎么?新老板快来了?”      爱一个人,爱到将自己的一切,无论骄傲屈辱全部铺陈到另一个人面前,可是那个人永远不会明白,甚至把不堪回首的事情当做谈资,一刀刀刺过去。      江之遥想前身真是傻,可是自己又何尝不傻?他“嘭”的一声干脆利落的关上门。苏子叶吵嚷了几句,拍打着门,声音渐渐还是淡了。      室内的江之遥捂住胃,踉踉跄跄向厨房走去。最早的时候,沉思的顾不上饿,现在却是饿的脑子也不愿动。可惜厨房里没有合适的食物,冰箱里面空的就像这里不曾住过人,半满的垃圾桶里,只有些腐败的菜梗。      江之遥抓住案板上的吐司,使劲掰了一团。里面也是干的,塞在嘴里,马上掉下去无数渣滓。他木然的吞咽,拿碗接了凉水,坐在地板上,慢慢的吃下去,感受到胃一点点被填满。      头顶的小窗口上,阳光慢慢流泻进来,空旷的房间越来越亮,江之遥低着头,逼自己忽视掉口中的所有怪味。为了活下去。      为什么不想死了呢?江之遥在洗手间清洗身体的时候,仍然迷惑。他凝视着镜中少年,□的上身满是干涸的血渍,冰冷的水泼在上面,绽开一朵朵粉色的花,顺着瘦削的身体飞快凋落。      身上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江之遥想不起来,细碎的伤,满身的血,黑色的痂,在这个骨节耸起的身上,变成了一种极其残忍的美感。      密闭的房间中,只有朦胧的灯光,笼在他身上,如同染血的寒玉。水一点点洗去血渍,露出下面细小的白色伤疤。他虽然继承了这个身体的很多记忆,然而更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随着逝去的灵魂而湮灭。      活下去吧,好好活着。这个身体透出强烈的蛊惑。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放弃满目阳光的世界?开在黑暗中的花,更加渴望光明。      他捂上心口,感受着心脏鲜活的跳动。也许自己的性格被这具身体的意识稍稍影响,这种感觉宛如投胎转世,没有什么不好?上一世的执念似乎正在淡去,苍凉的心也变的年轻。放下责任,另一种轻松的,从未尝试过的生活,让他开始憧憬。      这是新的开始,不是吗?      镜中的少年,慢慢弯起唇角,冰凉的容颜,一点点染上几分暖意。温和的笑容,清透璀璨的瞳眸,这是属于他的伪装,或者说正是他的本色。      外面,天气晴好,阳光正闹。    3 3、第二章 故人新事 ...   “江小子,是不是中大奖了?看起来蛮精神的嘛?”江之遥刚走进电梯,就有个声音含笑调侃。      江之遥抬眼看去,这个衣着爽朗的女人,四十余岁,身材微胖,头发卷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位也是楼上的邻居,交情仅限于电梯中。自己这样单薄的少年,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生出母爱来。      眼睛微微眯起,江之遥唇角一弯,低头浅笑:“我前几天生病了,今天才好,所以稍微收拾了下。”他声音清而柔,如水声潺潺,“中奖的是林姐吧,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呦。江小子开窍了。”林女士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林姐说话你可别不爱听,你以前腼腆是腼腆,就是话太少。以你这样貌,学不会伶牙俐齿,到外面还不是被人欺负的份儿?”      江之遥长眉蹙起,微微低下头:“哪儿能一直和以前一样,这次大病了一场,我倒看透了很多事。”他稍稍抬头,唇角微翘,眉眼如远山笼翠,“谢谢林姐的关心。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今天的话,我会记住的。”      “江小子,这样很好,很好。一开窍,人也多点灵气了。”林女士拍了拍他的肩,做足了长辈的意思,倒显得和蔼可亲。      江之遥肩膀微微一僵,很快放松下来,微不可查的瞥了眼肩膀上的那只手。那只手保养的很好,中指上套着个冰种翡翠戒指,价值大概三十多万。这位林女士的家境比自己原本估测的好,看起来倒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谢谢林姐。”江之遥做足了姿态,给人留下个好印象,对他来说并不困难。这世上最难掌控的是人心,偏偏最虚弱的,也是人心。      林女士笑着点点头,还没顾上说什么,手提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一层,看到林姐在翻找手机,江之遥按住开门键,并没有急着出去。      看清来电显示的林女士,笑容立即灿烂了几分,冲着江之遥点点头,走出电梯接通了电话。      江之遥本来要走,听见林女士提了一句“严家”,就缓了步子,远远站着。上一次他临死时住的宾馆,正是严家旗下的。      电话说的很快,林女士应了几声“是”,朗朗笑着说声:“马上到。”这才挂了电话。      “林姐。”江之遥叫住正要回到电梯中,到地下停车场的林女士。迎着对方和善的目光,他做出忐忑不安的样子,欲言又止:“我刚才听见您说严家,严家……”      “严家?你和严家有关系?”林女士眉毛一挑,她心情很好,没半分不耐烦。      “不是,我有位学长,准备签严氏。”江之遥垂下眼睛。      “别签了。”林女士回答的斩钉截铁,“上次被烧的那个宾馆就是严氏旗下的。这种事只要处理的好,对严氏来说,虽然有些伤筋倒还不至于动骨。不过严氏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没能躲,开这身腥,现在资金链也断了线,只能贱卖部分资产。”      “哈哈,我最近就是在忙这事。幸好大人物们不屑于这点小打小闹,才让我们捡了便宜。”林女士说的眉飞色舞,进到电梯中后,忽然想起来般的提醒江之遥,“有大人物盯着,严氏翻不了身了。让你学长躲远点。”      江之遥满脸感激,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收了笑容,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恐怕也是顾墨颜的手笔。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杀了自己嫁祸严家,到头又顺手收拾了这个不听话的家族。      知情人只以为他针对严氏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如果不是知道,严家现在那位当家人曾骂过顾墨颜,江之遥也不会多想。而那件事,是发生在七八年前吧?      那个早熟的孩子,明明是副不介意的样子。谁料到,他只是将屈辱埋在心中,等待机会发难。江之遥叹了口气,推开面前的铁门,这种隐忍又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怎么会忘了呢?      走到公寓外面,猛然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江之遥不适的闭了闭眼睛,挥掉蓦然生出来的不适应。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差点让他忘记了年少时的艰难。上一世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也曾在烈日下大汗淋漓,尽管是被别人所迫,而现在不过是重来一遍,所面临的境遇已经好了很多。      微微弯起唇角,挂出温和羞涩的笑容。江之遥扭头看向附近最高的大厦,如苍鹰扬翅的黑色建筑,是这一代的标志之一。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它属于顾氏。那个低调的,在很多人看来,古老神秘却不足为惧的顾氏。      心思陷入复杂思绪中的江之遥,没能及时留意到附近的路况,等到他在岔路口被一辆极速转弯的车蹭倒时,竟然愣了片刻。      “对不起。”这是个年轻的声音,略微低哑,尤其是尾音稍稍扬起,就像羽毛轻轻挠过,颇为勾人。      江之遥深呼吸几口,才压□上尖锐的刺疼,久病过后的身子极其虚弱,他撑住地面,一下子却没能站起来,只能半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肇事者。虽然极力压抑,神色间还是带上了点怒意。      这一抬头,他不由一惊。而那个人的神色也是微微恍惚。      江之遥惊的是,这个人他见过,正在数月之前。      那时候,他还是顾遥年,并不知道那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晚宴。面前的青年正是出现在那里,姓苏,刚从米国回来。      苏家同样是金字塔尖的家族,这个最有可能继承苏家一切的长子,被郑重介绍给了他。谁料最后经过了这么多变故,再次见到彼时故人,已经面目全非。      如果他没记错,面前的男人,叫做苏远阁。所谓远山苍翠,独阁倥偬。      江之遥眼睛一睁一闭间已调节好情绪,他瞥了眼旁边停着的兰博基尼跑车,蹙了蹙眉,默默垂下眼睛,手掌撑住了热烫的水泥地面。      尖锐的疼痛被周身绵绵的痛意取代,并非无法忍受,江之遥双手用力,试探着撑起身子。      “小心!”几步外的白色跑鞋迅速移到身后,腋窝随之被人扶住。      江之遥最是怕痒,腋窝这样敏感的地方被人碰触,他死死咬住下唇,急急喘息着,勉强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爆笑,聚起来的那口气却就此泄了,身子一歪砸在身后那人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湿热的喘息声,身后的苏远阁身子晃了晃,硬是将他提了起来。      方一站稳,江之遥挥手甩开身后的青年,“蹬蹬蹬”连退了几步,难以忍受的酥痒感终于消散,他大大松了口气,涨红着脸,转身怒视面前的苏家新贵。      “对不起。”双手插在兜中的青年好脾气的道歉。他有一张极其立感的脸,鼻梁高挺,样貌俊朗,弯起的唇角总是露出几分顽皮的笑意,纵然做了坏事,也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江之遥并没有收敛怒色,凤眼微动,刻意露出了几分忐忑:“没关系。”他的神色恭谨而不甘,模仿的是记忆中那些在自己面前无奈屈膝的人。      苏某人的笑容更盛,白晃晃的牙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对不起,没关系?哈哈,难得听到这样标准的对白喔。”他往前了走了几步,在江之遥忍不住皱眉的时候,立即停住步子。      阳光实在太烈,对方的笑容也太热切,江之遥被晒得头晕,心情也烦躁起来。他很少迁就人,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情况,为苏某人装模作样一番,已经算是极限,偏偏被对方拿个什么也不算的俏皮话来哄,把他当成了什么?    4 4、第三章 远阁倥偬 ...   “我没事,先生,您可以走了。”虽然是撵人,江之遥也不忘称呼个您。他本不该如此直接,奈何从醒来到现在,没碰上一件舒心的事,也实在难以维持太好的涵养。      苏某人眉尖抽了抽,这也是一个被捧惯了的主儿,就算笑话再冷,也有一堆人陪着哈哈大笑,猛然遇上个不给面子的,心里面那一分劲头更是添了两分。      “真的不需要到医院看下吗?”苏某人仍旧笑容灿烂,那双褐色的眼睛更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江之遥,其中的关切紧张,任是个白痴都能看出来。      奈何他碰到的是江之遥,装模作样的功夫,已经练了几十年,此时将感动懊恼惶恐种种情绪融合在一张脸上,并不算很困难:“谢谢您的关心。”这是客气疏远的回答,碰上个有眼色的,自然会告辞离开。      偏偏苏远阁是个脸皮厚的,难得碰上个感兴趣的,自然不会早早打了退堂鼓。他稍稍凑近,对着局促的少年大放电光:“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呢?”      江之遥笑容微僵,这样风流自诩的青年,他见的太多,龌龊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尤其是面对这样糟糕的天气和低落的心情,实在没耐心继续做小伏低下去。      “抱歉,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江之遥转身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做了十数年的人上人,习惯的是人前光鲜,背里龌龊,眼神一动,自有人争先恐后效力的那一套。当名利地位的光环消失后,他竟然也搞不清该如何做“良民”?何况对于苏远阁这种人,究竟是该远离还是利用?      “等等。”低醇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江之遥脚步不停,走的飞快。      被扔在后面的苏远阁,看着前面逃跑一样的人影,摸着下巴,望了望天。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怎么把人吓跑了?苏远阁“啧”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调转车头,慢悠悠的向离开的少年追去。      少年脚步逐渐放慢,脚下虚浮,走得并不稳当,脊背却挺的笔直。单薄的背影,似乎随时会垮掉,偏偏透出股百折不挠的坚韧来。      苏远阁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奏出沉闷又细微的乐声,明朗的面容,染上浓浓的萧索。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也仅仅是像罢了。那个人,这世上谁能比得了!      身体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苏远阁松松把着方向盘,也不知基于何种心思,开始无聊的计算,面前的少年什么时候会晕倒?本来脸色就差,还刚摔了一跤,又在烈日下走了这一段……      他才记了几声数,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远阁唇角一弯,立时换上先前松松散散的笑容。他打开窗户,忍着扑面而来的热气探出头去,对着少年笑容顽皮:“我得为你负责呢?”      少年额头上有薄薄的一层汗,狭长清亮的眼睛,湿漉漉眨动着,带出别样的风情。尤其当他怒视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能发出光,就像是阳光照着水滴,折射出来的七彩霓虹。      “不用你管。”秀丽的眉头蹙起,凝成个尖,少年绷紧了脸,眼中飞出道道光焰。      苏远阁玩味的亮出白牙:“你要是半路晕倒,被什么人带走了,我会不安的呦。”      天气越热,植物就茂盛,就连绿化带也长的郁郁葱葱,往常苏远阁总嫌弃那些草木脏兮兮蒙着一层灰,现在倒觉得它们在阳光下,亮闪闪明净的可爱,就像少年的眼睛一样,乍眼看去,如同蒙了一层尘,总要拂去尘土,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凡。      苏远阁不知道的是,他快把少年逼急了。      泼皮无赖最是难缠,在江之遥看来,面前的苏某人,哪儿有半分贵公子的风度?纡尊降贵来逗弄自己,必然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别开脸:“我自己可以解决,先生不必多事。”      苏远阁只是一味的笑,满脸玩味好奇,倒真像是把江之遥的当成了什么玩具,就连捏着名片递给江之遥的动作,也随意的如同给宠物顺毛。      起码在江之遥看来,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最尊重,反而有种被蔑视的屈辱。所以,在苏远阁笑着吩咐“收好”的时候,江之遥身子一转,往后连退几步,躲开了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苏远阁举起的手僵在半空,笑意从唇角收敛,深褐色的眼睛泛出冷光。他的名片多少人求之不得,今天竟然首次遭到这种待遇。      车中空调呼呼的吹着,冷气森然。苏远阁唇角冷冷勾起,凉气蹭蹭冒了出来。      江之遥垂下眼睛,站在对方的目光下,神色淡淡,不闪不避。      气势一时紧绷,苏远阁低“呵”一声,还未及开口,扔在车上的手机先一步响起。      苏远阁歪起头,懒懒倦倦的笑起来,凝重的气氛顿时消失:“你叫什么名字?”低柔的声音,在舌尖缱绻缠绕,慢慢吐出,悠悠的勾人。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如先前一般弯起。      手机的铃声叮叮咚咚响着,是一首不知出处的钢琴曲,如山涧溪水肆意流淌着。      江之遥抬头瞥了他一眼,极是清淡的低下头,过了会儿,才道:“先生有心,还会查不到我是谁?”这已经是退让了,但是还是没法干干脆脆的说出自己名字。骨子里面的骄傲,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      宽大的衬衫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隐约露出少年纤细的腰身。像枝青竹,风雨之中,摇摇欲坠,却挺立孤洁,自有飒飒风姿。      苏远阁眼神放肆的打量,心思却不由飘远。终是朗然而笑,伸手捞过来手机,接通了响个不停的电话。高昂激荡,如水银泻地的钢琴曲嘎然而止,换上了车中青年慵懒的嗓音。      纯正的美式英语,尾音总是不经意勾起。看来社交界不曾听闻的那几年,他一直在美国窝着。      江之遥对上青年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无奈,厌烦,直到微微一笑,侧头感受着清风习习。      微蓝的天空上,云朵如絮,被扯开又黏起,云卷云舒,何等自在!江之遥的心境,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世上,最难的就是个放不下。他现在只是个寻常人,和大多人一样。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敬畏?      “我还会找你的。”苏远阁结束了短暂的通话,胳膊搭在车窗上,歪头而笑,肆意灿烂。他将捻在指中的名片插在少年领口处。      纸片刮过锁骨,尖尖的贴在肌肤上,江之遥静静抬起眼睛,任凭对方动作。      狭长璀璨的眼中,水波万里浩淼,苏远阁没能找到先前的火焰,他讶异的挑了下眉,弯起眼睛,指尖一点少年胸口:“收好。”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每一件都要比挑逗宠物有意思的多,除非这个宠物是个不寻常的。      车窗缓缓上升,遮住了对方得意的笑容,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人。跑车呼啸启动,眨眼消失。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人,江之遥才拿起名片。简单到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电话,他瞥了一眼,慢悠悠的撕成碎片,揉在手中,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独自一人踏着未知的旅程,几乎一无所有。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多了阅历所带来的从容沉稳,不变的,仍然是那颗从不畏惧的心。      可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打击会来的这么快。往事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5 5、第四章 挥刀当斩 ...   江之遥从公寓里面出来之前,有很多地方想去,等到他躲在树木的凉阴中,看着大街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竟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他们都有目的地,都有要做的事情,唯独他没有。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同样也是新的世界。      实际上他并没有感激这次生命,若说顾遥年死亡之前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可是那些困扰了他十几年的情绪,让他生不得死不得,喜不得悲不得。他坐在空旷的庭院中,只能对月举杯,俯视着所有的人,也同样仰望着他们的快乐。      很多东西,到了某个程度,也只是个虚数,唯独那些真实的东西,他始终得不到。      求不得,人生极苦。当行至绝路,顾遥年终于有勇气举枪自杀之后,为什么又要活过来,继续那些无望的悲苦?      就像是远处的顾氏大厦,早已是Z市的标志,可是那么高的,不是一幢死建筑,而是活人的声望。曾经的他可以站在顾氏的最高层,而今只能遥遥仰望,这就如他和顾墨颜的距离,只是他以前一直不曾看透。      “喂,你没事吗?”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江之遥恍然回神,那个人关切的看着他。那个人是?不过是旁边报亭卖报的小老头而已。      江之遥自嘲的一笑,这才发现自己满身都是汗水,头晕脚软,至于面色,一定是苍白的吓人吧?      “我没事。”江之遥微笑着回应,身体微微一挪,脱离开肩膀上同样汗湿的手掌。      他不知道他的浅笑是多么虚弱,本是礼貌性来问一问的老头,迟疑了一下,扯住他胳膊就走:“兄弟,跟我来。”      江之遥被拉得一个踉跄,眉头下意识蹙起。他使劲抽了下手臂,奈何身体虚弱,根本使不上劲。七八步外就是老头儿呆的报亭,眼看到了跟前,他眸光一转,干脆不再抗拒了。      老头嘴里面絮絮叨叨个不停,仿佛是江之遥记忆中买菜的大妈一样:“你这孩子,身体这么差,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你父母都不看着点?”      “我是孤儿。”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报亭前,看着玻璃后面一堆花里胡哨的各种杂志,江之遥豁然而疏离的回答。      老头儿愣了愣,神色诡异的又热切了几分:“啊,对不起对不起。小兄弟,一个人混日子不容易,有志气,唉,不像我家那孩子……”      江之遥别开头,半靠在报亭上,取出粗糙的纸巾,认真擦去脸上每一个细微角落处的汗水,老头儿的絮叨,只是从他耳边划过,并没有扎根。对于他来说,再不会见面的陌生人,稍稍应付,却没必要过多关注,尤其这个人还意图不明。      更何况他根本不是孤儿,顾遥年不是,江之遥也不是。      顾遥年的父母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毕竟为了利益结合的陌生人,表面上过的去,已经非常难得了。      而江之遥仅仅是没了母亲,父亲和继母还好好的呆在老家的小县城里面,和弟弟妹妹亲亲热热做着一家人,时不时催着他往家里寄钱。      “小兄弟。快喝几口,小心中暑了。”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杯子,是大肚的透明塑料杯,上面的盖子已经拧掉,里面的黄色液体正不断的晃荡着。江之遥抬眼看去,老头儿钻进报亭中,举着杯子,看着他笑得一脸皱纹。      江之遥眼尖的看见杯沿上的几点茶垢,而且只剩了多半杯水,一看就是被用过了。“不用了,我没事,谢谢您。”江之遥垂下眼睛,掩住眉眼中的苍凉,精致起来的生活习惯,并不容易改变。      “这可是我家那口子熬的凉茶,加了不少糖,放心吧,不苦的。”老头子显然误会了他拒绝的原因,满脸骄傲的夸着自己这杯茶,“要不是看你大太阳下面站了这么长时间,我可舍不得给你喝。”      江之遥一愣,重新抬起头来看了报亭中的老人一眼,里面光线暗淡,小小的窗口映出了对方半趴着的身子,老头脸上的不舍还残留着,眼中的关切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色彩明艳的杂志中夹着的那张皱纹黝黑的脸,让江之遥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举到自己面前冒着甜香的水,又重新看了那老头一眼,淡然如水的眼中泛起浅浅的波澜:“我是过敏体质。不用麻烦您了。”      老头儿啧啧两声,遗憾的收回水瓶,严严实实盖上了盖子,不甘心的嘀咕:“这味道真不错……”      他转过身不知道在报亭里忙活着什么?江之遥休息的也差不多了,转身想走,迟疑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也许该道个别?      若有个陌生人真心对你好,你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转过来的老头,将手中几叠报纸放到台子上,仍然不停的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注意身体之类的碎语。      江之遥苦笑:“先生,我……”他告别的话只说了一半,死死盯着摆在外面的一沓报纸。      “我……给我……”他一句话几乎说不完整,手颤抖着抓乱了那一堆报纸,这个时侯,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那小小的一张版面。      儒雅端方的顾遥年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头发稍稍有些凌乱,和他一贯的严谨整洁形象不符,而鼻梁上的金丝镜片也没能遮挡住眼睛中锐利的光彩。      黑白的铅印照片下面是三个小子“顾遥年”,而与顾遥年并列的,是另一位青年,他露出的只是半个侧面,瘦削的下巴如沉重的尖锤压的头低了下去,单薄的脊背却执拗的挺直。长长的睫毛压的整个面容,都是一片沉郁的暗色,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清。而大片大片作为背景的白色的花圈,平然让身处其中的青年多了某种惊心动魄的气势。      照片下面在一堆形容词后同样是三个小字“顾墨颜。”      ——这是篇关于顾墨颜葬礼的追踪报答。      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的江之遥,悲哀的发现先前的豁达顿悟全是扯谈。他眼睛酸涩,几乎想仰天大笑,可是胸口的那块巨石就像堵在了喉咙一样,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多么绝妙的讽刺啊。      自己的那张遗照,正是这个凶手亲自拍摄的,就在自己死去五天前的那个清晨。      那个时候的自己,正因为属下刘和对顾墨颜的怀疑而烦躁难堪,尽管他同样察觉到细微的不妥,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耳朵。毕竟,他依然在奢望,以为温情和纵容会触动那个倔强的少年。      对于这个数月来唯一的要求,他喜悦到思绪都开始混乱,头发还未理顺,就急急按照顾墨颜的要求坐到了镜头前,平素波澜不起的深远瞳眸,掀起了怎样璀璨的光芒。      他以为这会是好的开端,原来只是死亡前的盛宴。      而今人死灯灭,这场葬礼还是要被顾墨颜利用起来!做出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迷惑谁?      心狠手辣,冰冷无情的顾墨颜,你不愧是顾家最杰出的子孙!就连演戏,也能如此逼真。      江之遥捏着报纸,手撑住台子,身体每个部分都僵硬的如同寒铁,失去了感觉,除了空洞洞的凉风,一点点灌进来,寒凉刺骨。他唇角慢慢弯起,如薄刀的弯刃,刺在谁身上,刻在谁心里,然后挥刀而下,斩断了什么?!      “小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谁在捏着自己的肩膀,在自己耳边大吼?      江之遥恍恍惚惚的摇了摇头,本能的维持着残破的笑容:“我没事。谢谢你。再见。”断断续续,不知所云中,他掏出左兜中所有的钱,递给报亭中的男人,然后张开手,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否伸手去接。      他的右手依然攥着拳,捏烂了手中的报纸。骨节凸起的拳头,撑住铺满报纸杂志的台子,慢慢挺直脊背,转过身,离开。步伐沉稳,脚步越来越快。在他身后,是硬币从杂志上滑落,接连砸在地上的脆响声。      还是失态了啊。江之遥懵懂的想。手按在胸口,使劲往里面压,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报纸被风吹的呼啦啦响,铅印上的人物就像活了一样,满目悲哀。      车水马龙,停步提脚。他走的飞快,如同说有路人。可能看到整个世界,却又什么也看不到。   为什么人心这么脆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      江之遥怔怔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他又回到了宿命的起点。      这是一个小公园,有草有树并没有花,仅仅摆了几张椅子,掩在绿荫下面。      就是在这里,顾遥年第一次见到了顾墨颜。    6 6、第五章 顾氏墨颜 ...   那时候的顾墨颜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母亲病重无钱可用的他,束手无策中摸到了顾氏。可是顾氏的董事长,岂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见得到的?更何况这个男孩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董事长的儿子。      所有人都知道,顾遥年从国外回来还没两年,早已经有个性情贤淑的未婚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结婚。况且顾家家教严谨,当家人还没结婚,怎么可能会允许出现私生子?尤其是这还是个乞丐一样脏乱的孩子。      听到的人都当成了笑话,年轻貌美的接待小姐,极其官方又不掩鄙夷的说:“想讹钱,也找个像样的借口。”      顾墨颜自然不甘,拼着一口劲,死活要往大开的电梯里面闯,保安们一个不慎,被他闯了进去,可是贫穷年幼的孩子,站在那个冰冷光亮的大盒子中,甚至连如何关门,如何选择楼层都不懂。他以为只要站在里面,自然就能到达目的地。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扔了出去。一个孩子的挣扎撕咬,只换来了遍体伤痕,还有怒骂和嘲讽。      破旧的女士长袖衫,因为无数次的洗涤,薄的透明,盖不住瘦弱男孩的满身青紫。绝望的顾墨颜身上太痛却不敢回家,他无处可去,就钻到了来时经过的那个小公园,喘息着瘫倒在稀疏的草地上。      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顾墨颜满身是汗,躺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随着太阳的推移,那一片地方,很快成了凉阴。      这一片都是商业区,坐落了很多有名的企业。在附近上班的精英,自然看不上这样简陋的公园。而许多到这里来这里瞻仰名企借以激发斗志的学生和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往往把这里当成休息的地方。      烈日下难得的凉阴,很快被几个年轻的女孩看中,马上就有青年来献殷勤。      一个小乞丐,并不能让这些骄傲的年轻人看在眼中,驱逐顾墨颜的话说的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客气却并不礼貌。      顾墨颜仍旧闭着眼睛,动也没动,只有扑扇着的长长睫毛,告诉所有人,他是醒着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江之遥怔怔看着那个角落,十几年前的事情,在回忆中始终无比清晰。      那个时候,他还是顾遥年。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是听着的。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在树后面的一个椅子中坐着?初登顾氏顶端的他,拥有了绝顶的权势,可是并没有感到自在。所以,在座车驶向顾氏大厦的时候,他迟疑了,这一迟疑,就避到了这里。      那些被扫了面子,恼羞成怒的大人,欺负小孩子的行为,顾遥年懒得管。类似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发生,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尽管他经常为慈善活动送去巨额赞助。      唯一让顾遥年意外的是那个孩子的硬气,他始终一语不发,被殴打的狠了,也仅仅是在嗓子眼里呜咽一声。      如果一开始不是这么固执倔强,圆滑一点,懂得服软,又怎么会激怒那些鸡血附身的年轻男人,以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      “哪儿的野孩子?没教养,小乞丐。”不知道是哪个人骂骂咧咧时夹杂着的嘀咕。      然后顾遥年听见那个小孩清脆无比的大喊声,他冷冷叫道:“我不是野孩子,我父亲叫顾遥年!”他一边说一边抽气,完整的一句话顿了几次才说完,气势却没弱去半分。      顾遥年不由失笑,他讶然回头,这一回头,看到的是意料中的一幕。      小孩虾一样蜷在地上,抱着头,努力的保护自己,那三位青年,穿着皮鞋的脚,一下下踢在小孩身上,竟是一次比一次狠。而那几名女生躲得远远的劝说,虽有几分真情实意,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虽说有两三个围观的,也不过是随意瞅着,满脸冷漠。      这就是社会。心中唯有触动的顾遥年不由站起来,居高临下望过去。      阴影中的孩子蜷着身子,是习惯挨打的姿势,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衣领袖口却很干净。他显然早已习惯类似的待遇,为什么就不能学的机灵一点?      孩子又哼了一声,那“咚”的一脚沉闷的踢上他肚子,他狠狠颤了一下,胳膊一晃,偶然露出了被挡住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极黑,瞪得大大的,翻动着不甘愤怒渴望,可是偏偏同样沉淀着麻木孤独绝望。太矛盾太复杂的感情,竟然出现在一个孩子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造就出这样的眼神?      没有人能不被震撼,顾遥年同样不例外。他的心弦被那双黑眸使劲一拨,又像大锤轰然砸来。      ——他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却比自己更加复杂。      还想看到那双眼睛!复杂思绪中唯一的念头渐渐清晰,他向那个孩子走去,一步一步。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怀着某种很单纯的渴望,甚至没想过自己是要去救人。可就是这样一步步的,他走入那个孩子的生命,或者说是那个孩子侵入他的生命。      这也许就是逃不掉的宿命。      十几年后,重生的江之遥又回到了这里。他慢慢向那个阴凉挪去,他在问自己:“如果知道现在的结局,你是否还会这样选择?”      越走越近,直站到了顾墨颜曾经躺过的地方。虽然还是这个地方,草木却更加稀黄。阳光在草尖上跳动,烈日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江之遥脚步略微一顿,缓缓向自己曾经坐过的地方走去。      他垂下眼睛,走得很慢。      “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这是最真实的答案,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就算那个人为自己带来了无数伤痛,也同样让自己的世界从黑白变为彩色,虽然很多色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可是就算最狂乱色彩涂鸦出的图片与白纸一样的生命相比,你会选择哪个?      那个时候,顾遥年的接近,阻止了那些青年的行为,随之现身的保镖,更是让年轻人胆战心惊。他们连呵斥一句也不敢,趁着顾遥年打量男孩的时候,灰溜溜的离开。      “没事了。”顾遥年蹲在那个孩子面前。      小男孩这才放松开身体,幽深清亮的黑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顾遥年微微一笑,足够温情平易。“起来吧。”他说。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伤的有多重?只是理所当然的说,你起来吧,自己站起来。也许是孩子的那双眼睛,给了他这种理所当然?      小男孩笑了,笑容咧得大大的,唇角有个浅浅的酒窝,执拗硬气的人,就像是抖落了因为生活苦痛而蒙上的烟尘,瞬间多了份属于孩子的天真。他伸出手,对着顾遥年伸出手。      顾遥年新奇的看着面前的小孩,不动声色的留意了下保镖的表情,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启发。优秀的下属,是不应该过多关注主人的私事。两位保镖站的笔直,直视前方。      “我身上疼,拉我起来。”小男孩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了,干裂的嘴唇微微嘟着,倒也可爱。      顾遥年玩味的想,如果他真有个这样的儿子,应该也不错。他瞥了孩子那双满是汗水草汁的手,洒然一笑,紧紧握住那双手,一个使劲,将男孩拉了起来。      小男孩紧紧攥住他的手指,没有松开。幼小的孩子,站得笔直,却苦着脸又一次对面前陌生的青年抱怨:“我身上疼。”他被打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被人救了。从那个青年在阳光中出现的那刻起,他就信任上了那样温润的笑容。      对于男孩的抱怨,顾遥年则讶异的挑了挑眉,眼睛在小孩身上扫了一圈,没有理会,只挑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顾墨颜。”顾墨颜大眼中浮动着细碎的光芒,似乎有些委屈,第三次嘟囔,“我身上疼。”      顾遥年这时候当然不知道,就算是经历过再多苦难的孩子,就算是变得冷漠现实的孩子,还只是个孩子,还保留的天真单纯的英雄情结,还渴慕着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很显然,这个孩子把他当作了大英雄。      而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仅仅有趣而已,还不够他对这个孩子投以关心。他再一次无视了孩子的抱怨,只是看着男孩的头发还算干净,就伸过手去摸了摸。      摸了一次,又摸了第二次。这是顾遥年第一次摸到除了宠物之外的真人的毛。而别人摸了自己的头这样温情的体验,对于顾墨颜来说也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要开始忙了,~~o(>_<)o ~~ 7 7、第六章 尽是沧桑 ...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顾遥年又摸了下他的头,很是随意的问。      顾墨颜不由的顺着那温暖的掌心蹭了蹭,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正面的情绪,而非咒骂,殴打与恐惧,痛恨。可当他听到“父亲”这个词时,轻松的神色立即变得严肃。      他深吸口气,才眨着黑黑的眼睛,挺直胸膛,以和年龄不符的郑重道:“我父亲叫顾遥年。”顾墨颜的表情那样认真骄傲,仿佛“父亲”两个字,就代表着他所有的人生一样。      本是漫不经心的顾遥年,脸上笑容一僵,细细看向年幼的孩子,眼神微冷:“是谁教你这样说的?”他顿了下,神色稍缓,“你父亲现在在哪儿?”      “我父亲……”顾墨颜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气势的变化,瑟缩了一下,倒没有多少惧怕,只是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不小心把我弄丢了。总有一天,父亲会找到我的。”      黑色的瞳眸,摇落了漫天树影,坚定的如同相信王子和公主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竟然是一个还相信着童话的孩子。      顾遥年轻易的分辨出其中的真心,心中又是一动。他微微一笑,嗓音温润清雅:“你母亲呢?”这件事情,他难得的想亲自去探究寻底。      “我母亲……”顾墨颜抬头,眼中又是惧怕又是慕孺,他扁着嘴,幼稚的脸上有种负担起一切的成熟,“我妈妈生病了,她在家里面。”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你给我点钱,好不好?我会报答你。”      顾遥年摸着他的头,舒缓了神情:“带我过去。”      “先生。”站在旁边,一直伪装柱子的黑衣属下蓦然出声,“林先生还在等您。”这是句委婉的提醒,谁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个陷阱?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瞥了顾墨颜一眼,询问道,“先生,不如我送这位顾少爷回去?”      顾遥年低头看了抓住自己衣角的孩子一眼,满身都是草汁泥土,□出来的皮肤,还带着些淤青。他的性格那样孤傲,却偏偏依赖着自己,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他安抚的拍了拍孩子的头:“上车,指路。”      他牵住顾墨颜,向停在隐蔽处的房车走去。现在的生活实在太无趣,难得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畏首畏尾并不是他的性格。      “这里真大。”一踏进房车,顾墨颜就瞪大眼睛,惊喜却并不孟浪的四处打量,房车中低调华丽的摆设,显然让这个孩子大开眼界,但他只是四处扫视着,始终坐得规规矩矩。      顾遥年迷上了孩子那一头毛绒绒的乌发,他揉了又揉:“喜欢什么,自己拿。”他从没和小孩子真正相处过,能这样哄弄,已经十分难得。      “我……”顾墨颜此时正在仔细的看车顶花灯上的纹路,听了男人的话,只是摇头,“不是我的,我不要。”      “哦?”顾遥年惊奇的低笑一声,“我给你了,自然就是你的。”      “谁说的?”顾墨颜板着小脸“你又不是我,你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的?我要什么,自己会买。!”他揉揉眼睛,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困倦。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先擦擦再睡。”顾遥年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温毛巾,擦去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顾墨颜忍着困意,小心的注意着他,有样学样的接过温毛巾。在脸上擦拭的时候,隐隐露出怯意。这里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一个孩子的见识,他能不失态,已经极为难得了。      房车平缓的行驶着,在顾墨颜说出他家的地址后,就缩在皮座上,闭上了眼睛,几乎是顷刻间,他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体歪向了顾遥年。      顾遥年睁开眼睛,好笑的看着这个头一点一点,睡梦正憨的孩子,想起他之前一直在呼痛,也不知身上的伤口到底怎么样了?一念及此,他把顾墨颜的上衣向上拉了拉。小孩露出的一段腰上瘦骨嶙峋,青紫满布,在淤血的新伤低下,似乎还有很多旧伤的疤痕。      这样的伤,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应该很重吧?看了下皱着眉头,睡得战战兢兢的顾墨颜,顾遥年叹息一声,手指抚上了他的伤口,属于小孩的细腻肌肤,光滑温暖,瘦得仿佛和骨骼之间,仅隔了层薄薄的皮。粉色肌肤上凸起的一片片红肿,他稍稍碰触,歪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在睡梦中也会微微哆嗦。      是怎样忍下来的呢?顾遥年叹息一声,看到取出膏药递过来的属下,微微摇头:“事情办完后,带他去医院。”他本不想多管,现在却又忍不住心疼。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感觉到顾墨颜在他手心蹭了蹭,不由莞尔,恋恋的摸了两把,随之闭目养神。      顾墨颜的家极为偏僻,是在发展前景不好,早已被决策者抛弃的郊区。狭窄的泥巷中是一排排墙壁开裂的危房。还未下车,顾遥年就被这里酸臭的气味熏得受不了。      “就在前面。”顾墨颜倒是极为高兴,踩着地上脏水的动作也分外轻快。      “先生,我过去看看?”看到顾遥年的迟疑,跟在身边的属下机灵的上前请示。      顾遥年摆摆手,拧眉跟在后面。他放缓呼吸,尽量隔绝这里难闻的气息,狭窄的泥地上找不到干净的落足之地,他也只能大步而行,求个眼不见为净。      弯腰擦着低矮的门顶走进危房,狭小杂乱的单间中昏暗的什么也看不清。“等着。”阻止了两名属下的进入,顾遥年眯起眼睛,视线稍微习惯了之后,开始细细打量这里。      小小一间屋子,包罗了万象,所有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就连墙上也钉着木板,摆满了东西,最里面靠墙处是张小木床,破旧的床单裹着一个人,床头靠里还堆着许多衣服,腐臭的气息正从那里不断飘过来。      顾墨颜就趴在床边,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床里面被他挡住的人,就是顾墨颜的母亲吧?      “滚。”顾遥年刚靠近几步,就听到嘶哑女声的低吼,他一愣,看见顾墨颜身子晃了晃,慢慢站起来,露出了床里面的女人。      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女人,疯狂的挥舞着胳膊,一下下捶在顾墨颜身上,似乎这样尤不解恨,她从床里面摸出来一根两指粗的木条,使劲拍在顾墨颜胸口,口里面还恨恨骂着:“孽种,拖油瓶,混蛋,你怎么还不死?……”骂一个孩子所能用的最恶毒的话语,悉数砸在了顾墨颜身上。      七岁的孩子站在那里,身子挺得笔直,低着头,任那木条一下下砸在自己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遥年没有插手,只是站在那里冷然的看着,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也许是他们向来的相处方式?怪不得,那个孩子养成了现在的性格?      不知道癫狂了多久,那个女人终于力竭。她半抬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顾墨颜立即跪在床头,一下下拍抚着女人的后背,僵硬的劝慰:“妈。小心点,别动气……”      只过了一小会,女人的咳嗽声缓了下来,她仰躺在床上大口喘气。顾墨颜松口气,站起来刚想爬上床,就被女人猛的推了一个踉跄。“转身!”女人厉声嘶吼。      “妈,你……你别累住了,身体要紧……”顾墨颜一遍一遍的重复,木讷的转过身,背对着床里面的人。木条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合着顾墨颜木讷的呢喃,惊心动魄的回荡在这个小屋中。      这显然不是顾墨颜第一次挨打,这一对母子的动作都太熟练,毫不避讳外人,就像经过无数次演练后的木偶一样。而顾墨颜始终挺直身子,咬牙忍着痛,寂然的站着,小小的身子几乎被沉重的生活压趴下。      “够了吧。”顾遥年忍不住出声阻止,孩子的眼睛太亮又太死寂,似乎直直钉到了他心里,让他走不了,又无法看下去。      沉闷的响声戛然而止,顾遥年匆忙上前,把瘦弱的孩子扯到自己身边。      “你是……”床上女人忽然尖叫了起来,声音颤抖,“遥年,遥年,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不够惊心动魄。唉。很累,于是情绪酝酿不足。 8 8、第七章 你说什么 ...   低着头,表情木然的男孩猛然扭头看向顾遥年,幽黑的瞳眸射出惊喜的光芒,他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角,嘴唇紧紧抿起,一语不发的死死盯住男人,黑眸中慢慢浮出一层剔透的水光。      眉头微蹙的顾遥年拉着男孩迅速后退,顺手将他护到自己身后,才淡淡问那个在床上疯一样翻腾的女人:“你是谁?”房间里面太暗,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貌。      女人抠着墙壁,硬生生将上半身从被子里面拖了出来。白衣包着细瘦的骨架,消瘦的模糊容颜上,只能看清凹陷的大眼,像巨大的黑洞一样:“我是莫清。我是莫清啊,遥年。”      顾遥年安抚的拍了拍身后不断颤抖的孩子,冲着女人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讥嘲:“莫清是谁?我认识吗?”房间中一瞬间的死寂。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妈妈!”沉默很久的顾墨颜忽然出声,他冲到轻笑的青年面前,肩膀擦过他的腰肌。猝不及防间撞的顾遥年一个踉跄。      站稳的顾遥年一低头就对上了男孩绝望的眼眸,那是人生崩塌的开始。被冒犯的怒意以及放在嘴边的否定,干脆的被堵住了。这个男孩出乎意料的早熟,也许他什么都明白。      顾遥年稍一沉吟,又挂上了温润的浅笑,他摸摸男孩的头:“乖,你先出去,我要先和你母亲谈谈。”      谈什么,不言而喻。顾墨颜又看了眼床上的母亲,没再看顾遥年一眼,攥着拳头,迈着小腿,一步步走了出去。他在等待最终的宣判。      这样坚毅的孩子,确实招人疼。念头一转之间,顾遥年笑吟吟的看着逼仄的房间中,剩下的另一个人:“说吧。”      “遥年,遥年……”那个女人只是喃喃的叫着,一遍又一遍,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乎生命中只剩下了这个名字。      厌烦的蹙起眉,顾遥年嗤笑:“没什么解释的话,我走了。”      “不要。”女人猛然惊醒,急切的伸出手臂,遥遥探向顾遥年,“遥年,遥年,你不是最喜欢我吗!”她使劲的向前挪,身子一歪扑倒在床上,稀少的长发油成几团,从床沿垂下来,在空中虚晃着。女人怎么用力也坐不起来,急切的嚎啕痛哭,“遥年,那棵橡树,绿油油的橡树,我们第一次见面……”头发挡住了她的脸,唯独两只手,在空中疯狂的挥动着。      “橡树?”顾遥年怜悯的看向她,“哪一年?”      “你对我笑,那些女人欺负我,你把我带走了,就在橡树下面。我等了你很久,你果然回来找我……遥年,遥年。你没忘记对不对,你从来没忘记我!那样刻骨铭心的相遇,你怎么可能忘记?”女人什么也听不到,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嘶声叫着,字字泣血,那样急切,那样欢喜……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刻骨铭心,爱上的人总是记住那些本该抛弃的记忆。      “莫清。”脑海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顾遥年取下眼镜,掏出手巾,一下下的擦拭着:“原来是你啊。”他低笑出声,瞥了女人一眼,露出的凤眼尾梢悄然扬起,飞溅出几分旖旎。      “我差点忘了。”顾遥年戴上眼镜,似笑非笑,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莫清这个女人,出现在一个很恰当的时期,所以成了他的女友。她长得还不错,言谈举止也有点意思,尤其是这个女人敬自己若神明,殷切之处,比自家的保姆还无微不至。当那段时期过去之后,他们的结局自然是分手。      顾遥年还能想起她,有很多原因,但是没有一个和爱情有关。连记忆都没有,更何谈刻骨铭心。      他随意的笑笑,打断女人絮絮的回忆:“顾墨颜是怎么回事?”      “他是你儿子,我们的儿子。”莫清急切的大叫,挣扎之间,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去,她趴伏在地上,手抠住地面,硬是一分分向顾遥年挪去,抬起的脸对准青年,笑容亮的诡异。      顾遥年立即后退两步:“莫清。”他唇角微勾,表情嫌恶,“我会带顾墨颜回去。”至于真相如何,他自然会查。      他一步步退出去,微笑着的眼中是悲悯的冷意,直到退出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莫清绝望的喊着:“遥年,顾遥年。”      阖上木门,同样隔绝了昏暗空间中的一切。顾遥年向等在外面的孩子走去:“身上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      “疼。”沉默的孩子,眼中瞬间发出光来,生机立即充满了那具瘦小的身体,他试探着拉住顾遥年的手,开心的就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傻孩子。”顾遥年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叹息着握紧瘦的只剩下骨头的小手。      顾墨颜笑了一阵,忽然小声道:“妈妈,我妈妈……”他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目光又暗了下去。      “你妈妈没事。先跟我离开,好不好?”顾遥年笑容讥诮,指了下听到消息,匆忙赶过来的刘和,“你留下,别让人死了。”      刘和欠了欠身,挤出笑容哄着小孩:“你妈妈先交给我照顾。她不会有事的,你很快就能看见她了。”      顾墨颜弯起了唇角,他就算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幽黑深暗的,唯有舒缓的表情,才泄露出他的心情。他看向牵着自己的青年,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幸福,幸福到相信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顾遥年低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眼中浮出璀璨的光芒。      就从那一天开始,桀骜倔强的孩子,彻底走入了那个青年的生命中。而且来自医院的亲子鉴定,更是为他们之间增加了一层牢不可破的关系。      至于顾墨颜的母亲,则在他们母子被接到顾家之后的第七天去世。      顾墨颜有资格做他顾遥年的儿子,可那个女人,做他的妻子显然还不够格。      ——这就是他和顾墨颜的初遇。就像报应一样,而今刻骨铭心的人轮到了自己。      记忆实在太清晰,就在江之遥走到公园中的那条椅子面前时,记忆已经飞快的翻了一遍。这个公园,这个椅子,他们在往后的十几年相处中曾无数次来过,所以重生后,他又不知不觉的走回了这里。      从很久开始,他的生与死一直把握在顾墨颜手中,就在早上,在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候,在他确认一切不是梦之后,他问过自己:“你还为什么而活?”      江之遥没找到确定的答案,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某种遗憾,但是时间总会告诉他答案。既然活着,那就活下去吧!      油漆剥落的长椅上,静静躺着一束丝带扎起来的白菊。小而白的花瓣在风中抖动,江之遥似乎还能闻到顺风飘过来的微苦的花香。      扶着椅背的手不由攥紧,是谁放在这里?江之遥凌厉的看向四周,这里空无一人,阴沉的天空马上就要有一场瓢泼大雨,就是街上的行人也很快减少,更何况这个向来清冷的小公园。      他坐在冰凉椅子上,将报纸放在膝上,慢慢抚平褶皱,他的动作很平静,仿佛先前失控的情绪又重新走回了正轨。      不知过了多久,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冰冷疼痛穿透到骨髓中,江之遥看着膝盖上那个人的图片渐渐模糊,最终化成泥浆。身边的菊花被雨滴击碎,飘落满地芳尘。   他抬起头,迷蒙的视线中,似乎看到那个对自己扬唇而笑,酒窝浅浅的倔强小孩,瞬间又变成了冷肃心狠的俊美青年。      “墨颜……”他喃喃低语,最终释然一笑,张开的唇中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江之遥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应该被埋葬的地方。然而在倾盖了整个天地的大雨中,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9 9、第八章 狗还是人 ...   江之遥睁开眼睛,只看到雪白的天花板,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道,清楚的说明了这里是哪里?昏昏沉沉间,他以为自己又穿了,因为身体实在太难受,酸痛到几乎脱离了神经的控制,就像是重病垂危的患者。      直到年轻护士的声音将他惊醒:“江之遥,感觉怎么样?”      清醒过来的少年哑然失笑,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离奇的事情碰上一件已经难得,要是能天天遇到哪算什么?他摇了摇头,诚实的抱怨:“很难受。”      “你之前的病没好,还敢跑去淋雨,结果又高烧了一天,我们差点以为你救不回来了。”护士责备的瞪了他一眼,呼啦一下拉开窗帘。      此时正是八九点左右,太阳升的还不算高,柔和的光线斜斜射进来,顿时映得室内明亮干净,生机盎然。      听出对方夸张话语后面的关心,江之遥微微一笑,在温煦的阳光中,惬意的眯起眼睛,稍稍舒展开身体。全身的不适,同样提醒着他,自己现在的生命,是如此鲜活。      “有个人要见你。现在应该到了。”护士麻利的交待好注意事项,话锋忽然一转。      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江之遥手摩挲着床单,礼貌道:“我想坐一会儿,麻烦你将我的床摇上去,好吗?”      “啊?哦!”护士眼睛一亮,呲一下窜到床尾。      随着床头逐渐升起,薄毯从少年胸前滑下,宽松的病服反倒凸显出少年纤细的身线,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发出光来,领口露出的一半锁骨,弧线优美,随着呼吸颤抖,如半弯的花瓣。偏偏凌乱的碎发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苍白容颜上只剩下微阖的唇瓣,因为气血不足而泛出粉色的微光。      柔和的,纤弱的,却如竹如柳一样的美少年。      护士瞬间被惊艳到,不由压低了呼吸。刚刚推门而入的人,视线一转到床上,再也迈不动脚步。空气中有几秒的静止。      “我不认识你。”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江之遥垂下眼睛,打破了宁谧。      “你当然不认识我。”来人傲气的扬起下巴,斜着眼放肆的打量他,眼中贪婪的色欲和蔑视,掩饰的并不够好,或者他根本不准备掩饰。      江之遥藏在被子下的手紧了紧,微侧过头:“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谎了,来人叫路满,实际上他认识。毕竟是跟了自己近十年的属下,虽然并非心腹,在外面还是颇有些脸面,并不是自己这具身体能接触到的人物。只是,这样的人物,现在为什么会出现的这里?会不会和顾墨颜有关?虽然明知路满人品稍差,临到自己头上,江之遥还是有些无法忍受。      “咔嚓”一声,室内两个男人皆是愕然。      护士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谄媚的冲床上少年傻笑。还没等江之遥说什么,护士小姐已经飞快的窜出去了,还不忘记带上自己随身的一套装备。      被这样一打岔,病房中的气氛稍微缓和一点。      “说吧。我听着。”江之遥微微眯起眼睛,透出猫一样的慵懒。路满明显来着不善,气势却偏偏被病床上的少年压了下去。      路满哼了一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黑了脸漠然的问:“你就是江之遥?”      “是我。”江之遥笑容清雅平和。      “你住在建阁路XX小区X幢X单元?”路满神色越发冷冽,声音更是阴沉沉的。“你认识葛先生吧?”提起葛先生时,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那是个可以随意捏死的小人物。看向江之遥的目光,却充满某种恶毒的快意。      葛先生,难道是那个人?江之遥脸色终于变了,他的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正是那个包了他一年多的富豪,包括他现在的住所也是在这位葛先生名下。不过一个月前,葛先生就没再出现了,可是那份包养的协议并没有到期。简单说来,就是江之遥被这位葛先生转送出去了,至于送给了谁?还没有人通知过他。      “你……”江之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转瞬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谬。他弯起唇角,将所有的暗潮埋进心中,“请直说吧。”      路满冷笑,神色讪讪,倒有些失望,话语照样凌厉刺耳:“葛先生将你送给了我家少爷。少爷本来对你没兴趣。难为你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出现在他面前。我家少爷是个心善的,既然送你来了医院,自然也不会介意顺手了却你的心愿。”      “医药费你不用操心。出院后就呆在你家里安心等着。”路满神色越发张狂。      “你家少爷是谁?”江之遥脸色微白,面子上仍是一副沉静淡然,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紧张。这个身体遗留下的诸多麻烦,在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被强行背负到了他的身上。就算他看得再开,难免也会因为命运无常而悲愤,尤其是那个人,很可能是自己已经决定放下的人。      偏偏路满始终不给他个痛快的答案。那男人阴冷道:“你既然都见到人,现在还装什么装?”      “你运气确实够好,少爷没计较你使出的手段。但是别以为少爷一定会要你。”他话音一顿,眼中又浮出淫邪的光芒,“哦。对了,就算搭不上少爷,只要有机会勾搭上少爷身边的人,哪怕是个扫地抹桌子的,陪人家玩玩,就算被玩残了,也要比你现在强。你盘算的确实好,不过那些手段,你就真的能承受住?”      他拖长了腔,眼神放肆的恨不得把床上的少年给吞下肚去。      但是江之遥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做。作为一个曾经名声显赫的老牌家族,顾家虽然在近百年换了层外皮,但是骨子里,还保留着某些传统的规矩和手段,其中一个,就是御下的手段。从那些名目繁多的训练中走出来的人,无论本性如何,某些规矩还是不敢坏了的。      “记住。现在你就是顾家养的一条狗。最好给我老实点,顾家最不缺的就是狗,出了事……”路满啧啧两声,高高在上的警告。      看到男人眼中的仇视怜悯,江之遥摇了摇头,仍然没有出声。之前百般忐忑,真正确定下来那位少爷的身份,他反倒松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他并没有发言权。但是事情还没到绝路,谁也说不准结局到底是什么?      “你忘记问我愿不愿意当狗了。”江之遥话语温和,甚至弯起了唇。明暗的光影落在少年身上,那一双眼睛总是落满了阳光,璀璨剔透,晃得人看不清深浅。      路满一愣,面上狼狈一闪而过,他恶狠狠道:“想到顾家当狗的人多的是。我劝你别贪心,小心闹到最后,当个狗粮还不够格。”      “我知道了。”被子下的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在给彼此力量。江之遥笑意盈盈,平静慵懒的回答,“没事的话,我想睡了。”      路满神色一滞,“砰”一声关上房门,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擂鼓一样,慢慢飘远。      江之遥神色莫测的盯着关起的门,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唯余苍凉。      很多事情,他并不想计较,偏偏到了眼前。路满是自己的人,现在竟然为顾墨颜跑腿?在顾家,背主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何以路满能安然无恙,甚至更加春风得意?除非,他本来就是顾墨颜的人,但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文下真冷清。虽然我知道这情节很天雷很狗血。咳咳 但是,乃们竟然不理我?敲头,使劲敲,嗯哼 10 10、第十章 意料之中 ...   “小柳。你知道送我过来的人是谁吗?”江之遥放下水杯,侧头笑问躲过来偷闲的年轻护士。      姓柳的护士是假期中过来实习的在校学生,性格跳脱,又抵御不了美色,自从早上被阳光中的美少年所迷,一有工夫就往这里溜,问什么答什么,乖巧的就想只穿着美女裙的吉娃娃。但是这一次,她少见的卡壳了。      江之遥又看了她一眼:“不认识?还是……认识的人?”      柳净盈眨眨眼睛,哈哈笑两声,偷眼一看少年沉静的模样,到底不敢糊弄,含含糊糊道:“我看见了送你过来的车。”      “哦?”江之遥舒服的靠在床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能在这座大医院中混的很自在,没人敢管的女孩,家世肯定不会差。能让她也犹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看到少年还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柳净盈一摸脸,悲愤道:“我全说了还不成?”她清了清嗓子,“我就是看送你过来的人很气派,所以偷溜过去,想看看他们老板是谁?但是那辆房车是改装过的,我根本没认出来牌子。车牌号也好,够顺够低调。我就……我看见有个人眼熟,一害怕,就偷偷跑了。”      “害怕?”江之遥手掩住唇,优雅的打了个哈欠。窗帘拉了起来,中央空调呼呼的吹着冷风,清凉寒沁的气息,正如他的肌肤给人的感觉一样。      柳净盈眼睛局促的闪了下,避开目光:“我为什么害怕,你会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江之遥诚恳的回答。      捂了下发热的脸,柳净盈深深吸口气,猛一抬头:“我不管你想什么?那个人你有多远离多远。”她说的飞快,字字清晰,“身份那么特殊的人,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会有麻烦。哼,偏有些没眼色的巴巴往前凑,也不怕惹一身腥。那种人目下无尘,要能被讨好反倒怪了。碰到了,躲远点才是正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柳净盈狠狠喘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靠在病床上的少年。那个人眼睛慵懒的眯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稚气中夹带着成熟,矛盾又神秘的风情,蛊惑的人移不开目光去。她低下想说的话全部忘了,张开嘴呆呆的看着,心中竟是一片悲哀。      江之遥敲了敲桌子,看着少女阴晴不定的面色,微微一笑。这个女孩眼神清澈,机灵却不世俗,看似口无遮拦,实则聪慧骄矜又大胆细致。和她相处起来,倒很轻松愉快。就是刚才那一番话,世人多爱钻营,谁不想更进一步,却不知道一时不慎,不能招福,反而取祸。      “小柳。谢谢你的劝告。”江之遥冲着被自己惊醒的少女微微点头,“今天下午需要输液吗?”      “啊!还有一小瓶消炎的。再过半个小时就该输上了。”柳净盈立即回答,言语专业,态度认真。      那就是两点。江之遥略一盘算:“晚一点吧。我下午要等个人。”      “不行。”柳净盈斩钉截铁,“炎症不能拖,小心引起并发症。”      江之遥眼睛一抬,温雅的缓声道:“很快的,到时我通知你。”他的语气很平常,偏偏就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感觉。      柳净盈缩了下脖子,到底还是退缩了:“那……那你要快点。”到底不忍心让面前这个人失望,她眼神一暗,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只是……      对上女孩忐忑的目光,江之遥莞尔:“你说过什么,我都忘了。”敢那样谈论顾家的事,现在倒是怕了?      柳净盈一愣,唇角高高扬起,露出整齐小巧的一串牙齿来,白嫩嫩的胳膊一挥:“我走了,有事叫过。”      白色衣角一闪,就飘走了。江之遥收回目光,取过来手机,飞快的翻到通讯录中葛先生那一项,迟疑了一阵,他还是放下去,取过来桌上的一摞报纸。      他要好好看看。这一阵子,顾氏究竟有什么动向。      送他到医院的竟然是顾墨颜本人,这一点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刚刚接手顾氏的顾墨颜,想应付好顾家那一堆远亲,坐稳那个位置,并不容易,他应该是很忙的,为何会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除非是自己对他有特别的吸引力。      无论这点吸引力是什么?对他都不算是一个好消息。而他手中可以用到的资源都太少了。      钟表滴滴答答,时间飞快流逝。江之遥阖上报纸,闭目沉思。      从报纸上的报道来看,继承了顾氏后,顾墨颜的动作并不大,管理层人员仅有些细微的调整,只是上个星期,他收购了一家规模中上的药厂,而这仅仅是开始。      相关人士分析认为,在顾墨颜的主持下,顾氏很可能会进军医药业,带动顾氏进行某些方面的转型。但是他们对这一举措并不看好,认为顾氏的这位新董事长操之过急了。      江之遥指尖划拉着粗糙的床单,留了交缠着的碎散印痕。谋而后动的顾墨颜,会做无用功吗?恐怕是那个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最早被收购的那家药厂,根本就是属于顾家的,而摆在明面上的顾氏,仅仅只是顾家的一部分而已。      “顾墨颜。”唇舌间无声叫出这个名字,曾经悸动的心虽然如坠巨石,到底还是不再撕心裂肺的痛楚。江之遥摸过来手机,这个推断,也许可以利用。      水润的眼中,光芒潋滟闪动,,江之遥再不迟疑,手指一按,拨通了葛先生的电话。      “呦,是小江啊。”依然是那个轻浮的调子,尾音不免带上了几分暮气,葛先生已经不年轻了,“想我了?小江。看我最近忙的,都没顾得上去见你。我明天给你送些钱?”      顾先生何曾这样好说话过?江之遥手一抖,几乎扔掉手机,这是残留在身体上的意识,只是一个声音,差点让他失控,就连身上那些新旧的伤疤,也齐齐疼了起来。江之遥眯起眼睛,手臂靠在枕头上,硬是迟了很久,才微笑着,柔和道:“葛先生,这次我找你,不是为了钱。”      “小江,几天没见怎么生分了。叫什么先生,直接叫我老葛就成。”那边的声音过于热切,显然某些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接下来的话,就有些试探了,“小江,说起来你也跟了我两年,我们一直相处的不错。就算现在,我们好歹也是朋友。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行了。只是,你有没有和顾先生商量过啊?毕竟顾先生张张嘴的事情,你求到别人头上,恐怕回落了他的面子。”      这么长一段话哄人的话,也难为葛老板能耐着性子说下来。江之遥脸色微冷,大概是他烦了自己这个身体,所以送给了顾墨颜,借以投石问路。却没想到隔了快一个月,又忽然有戏了。自己这个电话,正好给了他攀交情的机会。      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吗?      江之遥清淡的开口:“葛先生如何待我,我自然铭记于心。”      葛先生用的那些手段,江之遥记得并不清楚。这个身体既然这么恐惧,显然那些手段是很糟糕的。可怜自己这个前身,一直把葛先生当做恩人,签下了那张屈辱的协议,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默默受着。只要有点经验的人,怎么会看不透那种把人逼到绝处,再英雄救美的手段?      这一句话,果然让话筒另一边的人气息粗重了很多。没等对方回应,江之遥唇角微扬,又侃侃而言:“我找葛先生,是为了那位协议。毕竟,我现在……顾先生……”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给对方留下了补充的空间。跟上了大主顾,想掩饰掉不光彩的身份,是顺理成章的。      “你说的协议……”葛先生沉默了一阵。      江之遥笑容清润,飞扬的眼线中冷光隐约:“葛先生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和顾氏有关的消息,听说是个大动作……”      那边的呼吸猛的粗重起来,但是葛先生没有再出声,只有椅子划动的“刺啦”声飘了过来。      江之遥心中一沉,眉尖蹙了起来,如山峦堆叠,声音依然平静舒缓:“听说顾氏为了这次动作,准备了好几年。现在又在大肆收购药厂。对了,葛先生做的就是这一行吧?”      电话那一边的人,呵呵笑了两声:“小江说笑了,这个东西怎么还会在我手里?”      “是吗?”江之遥眉头并没有舒展,“我知道葛先生一直想为妻儿多留下点东西,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我能得到消息,自然也能说上几句话。”      又是一段沉默,葛先生长长叹口气,极是惋惜:“小江,我也不骗你。东西确实不在我手里。昨天夜里顾先生刚让人拿走了。”      江之遥脸色微变。他自然能听出葛先生说的是真话。这种摆在面前的巨大利益,谁能不动心?如果拿到那份协议,他不愿意的话,顾墨颜自然不会为难他。可协议落到对方手中,他先矮了一头,如何去谈判呢?      “我知道了。”江之遥摩挲着手机,声音不免低沉了下去。      葛先生干笑着道:“看来顾先生很看重你。只要在床上好好哄两句,男人嘛。”      江之遥“啪”的阖上手机,淡雅如山水的眉眼瞬间凛冽似刀刻。顾墨颜最是自律冷肃,向来洁身自好,可是看他在自己这件事上费的心思,他却忽然摸不透这个自己亲手抚养长大,自以为了若指掌的儿子了。      也许,顾墨颜早在十六岁那年已经开始改变了,只不过他伪装的太好,瞒过了所有人。      会不会是他认出了自己?江之遥神色微一恍惚,立即否决了这个猜测。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事,他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可是还有什么出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网速向来很悲剧,打开网页很费力。昨天爬不上来,偏偏别的网站正常,于是一直刷新 掩面,我傻了我,浪费那么多时间,我应该码字去啊啊啊。~~o(>_<)o ~~,好心疼被浪费的时间 11 11、第十章 各有心思 ...   江之遥站在窗前,看向外面立交桥上飞驰而过的轿车。车来车去,穿行如梭,不知其中载着何人?又不知将往何去?宽大的病服在身上空落落垂着,他手指轻轻划着玻璃,夕阳在他身上踱了一层橘色的虚影,虽然灿烂,却如虚幻。      苏远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色。      暮色中的少年,听到响动,侧着头静静看向他,眼中含着淡红的光晕,与天边霞光相映成辉。却不知究竟是日薄西山,还是旭日东升?无论什么,都是勾人心魄的。      “苏先生?”过了很久,少年才弯起唇,遥远的幻影终于真实起来。苏远阁松了口气,礼貌的移开视线,余光中仍然不自觉的捕捉那个身影。      江之遥撑在玻璃上的指尖慢慢蜷起,他歪着头,眉眼清雅:“你来了。”      熟稔的语气,温暖的眼神。这个人……苏远阁哈哈笑了两声,几步坐到沙发上,掩饰掉心中蓦然生出的悲怆。无论多像,他也不会是那个人。      江之遥递了杯水到他面前,回到病床上坐下,远远看着他:“苏先生,谢谢你能来这一趟。”      苏远阁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伸直腿,摊开身体,单手托着下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江之遥:“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我了。”      “苏先生给我的名片,我不是收了吗?”江之遥直视着他,温润的目光,总是平静如昔。      面前这个人,眼神总是带着几分透彻的淡然,实在是很有意思。苏远阁指尖扫着下巴,接住话头:“我刚刚和葛先生聊了一会儿。”他笑得时候,头微微扬起,疏懒中带着几分肆意,看起来最是自在不过了,“听说是顾墨颜亲自送你来的。”      “看来苏先生什么都知道了。”江之遥抬起眼睛,睫毛下流泻出一线清润的光泽,犹如沉在溪水中的璀璨宝石,“既然您来了,想必我的请求,您也不会拒绝了吧。”      苏远阁端起细瓷杯,眼睛一斜,波光如泽:“你都病了,我怎么会不来看看呢?”一个呢字,含在齿间,慢慢吐出,漫不经心的缱绻缠绵,若有若无间,暧昧的让人浮想联翩。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任性而无情,“我没听说过喝口水,就连杯子也要带走的道理。”      “没有杯子,苏先生是要用手捧水喝吗?”江之遥斜靠在被子上,修长的眉毛一挑,眼中清波晃荡,皎然风情,犹如杯中水。玩玩而已,谁怕谁啊?      沙发上的人霍然起身,灼热的视线紧盯着他,慢慢走近,如优雅漫步的花豹:“之遥。”他俯□,指尖划过少年细腻的脸颊,带来微微的刺痛。      江之遥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眯起的眼中,清远了然,弯起的唇角,从容疏离。这种顺从,名为抗议,因为这是他规定的游戏规则,亮出底线,不允许你触及。      明明是可以随便捏死的蚂蚁,偏偏让人好奇的想去顺从。      “喝水的话,我还是喜欢用杯子。”苏远阁笑吟吟的捏住少年的鼻子,微微一提,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眼睛,又很快飘离。      等到江之遥拂去酥麻的不适,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回到了沙发上,胳膊抵在扶手上撑住头,腿大咧咧的伸直摊开。      “我喜欢看美人。美人在我面前总是很占便宜。”明目张胆盯着他的男人理所当然的解释,一侧嘴角翘起,笑容洋洋得意。本该显得粗鄙的姿势,由他做来,成了一种不羁的……可爱。      “我很荣幸。”江之遥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毫不在乎。      苏远阁低声笑了起来,闲着的手随意放在腿上,慢慢拍打着节拍。      落日熔金,碎了半室堂皇。静室闲坐的两人,各自心思暗藏。      这个时候,静静立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女孩,低下了头,转身离开,白色衣摆轻盈的扫过房门,脚步寂然,无声无息。      就在同一个城市,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一城繁华的青年,慢慢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上面还放在昨天的报纸,四方的格子中,有个男人在拘谨的微笑,温润清雅。      报纸旁边,则摆放着一份文件,是关于名为“江之遥”的少年生平经历。      “先生。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单独放置的内线电话中,传出来一个略微紧张的声音。      顾墨颜摩挲着冒着白烟的玻璃杯,薄唇微抿:“我知道了。”      苏远阁已经在那个少年的病房中呆了四十分钟,这实在让人讶异。出于礼貌,在苏远阁进去的时候,病房中本来就没用过的监控设备已经彻底关死,顾墨颜很清楚,那里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和谐的事情。那么,是什么让苏家的大少爷,在一个地方,一个人身上,保持了那么久的耐性?      “阿澜。”顾墨颜拨通属下的电话,“江之遥的资料,不要让人查的太全面。”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又一次回到了窗前。      在他接任顾氏后,稍稍改变了顶层的布局。现在从他自己这件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正好能够看到附近的小公园,包括公园周围的交通行人。曾经有个广告牌,还有个公厕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些东西,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      就是在这个地方,顾墨颜看见了那个少年的到来。葛先生接到的那个电话,已经传到了他耳中,他很好奇,江之遥会怎样要走那份协议,靠苏远阁吗?他眼睛一沉,看了下时间。      五十七分钟,苏远阁竟然还在。      其实在第五十七分钟的时候,苏远阁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了。不过江之遥忽然眼睛一抬,问道:“我是不是和苏先生的故人很相似?”      苏远阁起身的动作就慢了一会儿,哈哈笑了两声,背转过身去走向门口。在开门的时候,他回头扔下一个飞吻,深褐色的眼睛,认真而专注:“你不是江之遥吗?还需要像谁?”      等到他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十八分钟了。      江之遥缩回被子中,眯着眼睛,舒服的打了个哈欠。半遮的眸光,光华流转,旖旎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顾墨颜先拉出来溜溜,下章正式出场。 网速不好,本文类别还有标签总是刷的慢,所以每次更新后,就要变成光溜溜的未知。 12 12、第十一章 是一顿饭 ...   再一次见到苏远阁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江之遥还没有出院,他的身体问题不大,不过当初预交的医药费还剩了很多,他也就安心的留在病房等消息。      那个人还没有来,先让人送来了一套衣服,是件浅蓝色的休闲西装,腰身极瘦,搭配着件白色衬衫。江之遥摸了摸布料,眯起眼睛想了几秒,就关上房门,换到了身上。      少年身体单薄,骨架却很好,衣服上身,衬的人更显精致,尤其是蜿蜒收起的腰线,松松的箍着纤细的腰身,惊心动魄的让人忍不住想伸臂量一量,那腰身究竟有多细,有多柔?      苏远阁进来时,看到靠在窗边看书的少年,仍不住鼓掌赞叹自己的眼光。送来这件衣服时,他是存着点看笑话的心理,却没想到面前的人,真的有气势撑起这件衣服。优雅闲适的贵气,纤弱旖旎的身姿,真是一个清中带艳的美少年。      “要出去吃饭吗?”江之遥放下书,站起身。      苏远阁胳膊一伸,搭上少年的腰身,手臂收紧,逼的少年不得不半弯了身体靠过来。他低下头,正对上那双半眯的眼睛,眼神一紧,懒洋洋笑道:“答应过美人的事情,我自然要做到的。”      “你是说……”少年覆上他的手掌,微微一笑。      沁凉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呼吸间充满了淡淡的柠檬味,苏远翘起唇角,正想反握住那只手,就见少年身子一晃,扭开他的手臂,拉开门转身对他笑道:“那么,苏先生前面带路?”      “调皮。”苏远阁倒也不恼,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头,亲热的念叨了一声。      江之遥垂下眼睛,跟在他身后。苏远阁就是这种爱玩的性子,暧昧的言行无处不在,但是你万万不能当真。上一世,出于一贯的谨慎,见到这个人后,他就大致调查了一下。苏家这个大少爷,还是个出息的,混在美国那八九年,虽说招惹了不少人,私生活却很干净,而且一大半时间,都耗费在学习上。      最出名的是,有个富豪的女儿闹的要为他自杀。那事错不在他,难得的是他真去陪了人家一段时间,硬是把一个暗恋他的小姑娘,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至少在明面上,这确实是个古道热肠的好青年。      要说明面上,上一世,他可是个温润优雅,提携后辈的老好人。可他知道,面对对手时,自己的心究竟可以有多硬。而顾墨颜,则是个不喜欢流血,聪明又值得信赖的好少爷。结果呢,偏偏一个双手干净无比的人,亲手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一路上,苏远阁还算老实,除了一双肆无忌惮的眼睛,时不时放到江之遥身上。说到底,他也就是口头上痞子一点,要是动真格,估计他还会嫌脏。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家法国餐厅,窗户很低,但是并不能看见里面的环境。江之遥稍微打量了一下,这里大概会成为接下来的战场。顾墨颜呢,会不会在里面?      “不要急。”在侍者引导下落座的苏远阁翻看着菜单,慢吞吞道,“我们先好好吃一顿。”      江之遥铺餐巾的动作一顿:“不等顾先生吗?”      “为什么要等?我可不想和一个冰块在一块儿吃饭。”苏远阁指着菜谱点了几道菜,敲定了搭配的葡萄酒后,才抬头冲着他挑了挑眉,“小江就这么急着见顾墨颜?”      “我不用急。因为我相信苏先生的承诺。”江之遥摇了摇头,手放在桌子上,抬起眼睛,“这一顿饭,我没钱买单。”      苏远阁一愣,低低笑起来,身子前倾,宛如耳语:“美人在前,自然是我请的。”      少年指尖交叉,宁静的眼神坚定平和:“我会还你钱的。”      这句话听在苏远阁耳中极为可笑,少年的身家多少,他是清清楚楚的。但是他没有笑,隔着桌子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指尖顺着手腕钻到袖子下面,轻轻摩挲:“我拭目以待。”那细腻的手感,仍不住让他沉醉其中,只是过了短短一瞬,苏远阁还是坚定的抽了出来。      江之遥始终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等到侍者将酒送过来的时候,苏远阁就坏心肠的指了指对面的少年。他在这个人身上耗费的时间确实有点多,逗弄起来虽然有意思,看冷静自持的人失控出丑同样更好玩。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拈起只有一层酒液的高脚杯,在手中晃了晃,低头闻了一下,浅浅抿了一小口后,餐巾盖住唇角,侧头吐了出来。“Good。”轻拭着唇角的少年,微笑着向侍者点头。这一套品酒的动作,他做起来流畅自然,就好像是天生的贵族。      红色的酒液,这才真正倾入盛开的郁金香中,晃荡着的液体,分置在两个人的面前。      开胃菜已经上来,苏远阁收回了目光,心中隐约有点失望,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焦虑。      “我喜欢看书。”侍者离开后,江之遥才低声解释,这一次,他是在苏远阁吃了几口后,才拿起餐盘旁边的刀叉。      江之遥被葛先生包养的那两年,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资格出席这种高档场合。但是他现在用餐的动作行云流水,这是靠书本和观察,就能学会的吗?苏远阁眼睛一深,放下餐具,拭去唇角并不存在的食物残渣,对着少年端起了酒杯。      就在这时,放在塑料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苏远阁举杯饮了口酒,侧眼一瞥,冲着对面的少年挤了下眼睛:“顾墨颜刚走出顾氏,很快就会到了。”      “呆会儿,我将你引见给他。”      “我明白。”放下的酒杯碰到一边的水杯,发出一声并不明显的脆响,江之遥抱歉的笑了笑:“我去下洗手间。”      苏远阁点点头,目送着江之遥快步离开,这个淡雅少年身上有很多矛盾的东西,让他迷惑,但是只要有时间,他相信自己会弄明白。“顾墨颜。”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微微一笑,笑容与往常截然不同,眼中如同冰封,充满了某种残酷的痛楚。      等到主食送上来的时候,江之遥才再次出现,他发梢微湿,睫毛上也沾着些水雾,依旧是微微笑着的模样,看似温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远阁用餐巾印去唇角油渍,用水漱了口后,才翘着唇,幸灾乐祸的笑道:“要让你失望了,刚才有人到顾氏闹,顾墨颜大概要耽误一会儿。”      “出什么事了?”江之遥端坐着,狭长的眼睛认真的看向对面的人。实际上,这种小事,顾墨颜是不会出面处理的,不过苏远阁既然这样说,他也就姑且相信一下。      大概是没得到料想中的失望或者质问,苏远阁掩饰般的端起酒杯,晃出一圈圈涟漪:“有几个孕妇到顾氏闹,大肚子看起来都是七八个月的样子。后面的人背景不简单,所以处理起来,大概要费点脑子了。”      “不过……”苏远阁瞥了眼手机,敲着桌子,讶异的哈了一声,“就在刚才,顾墨颜叫了三辆救护车,把人拉走了。之遥,快点准备,要说的话背好了没有?可别倒是卡壳了。”他说着就半转过身,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挡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不是还有苏先生在吗?”江之遥轻笑了一声。      苏远阁“哼”了声,探身捏住少年的鼻子,轻轻一扯:“别偷懒,我和顾墨颜又不熟。上次见他,还是在九年前,好像是他十六岁的生日宴会?”      江之遥刚刚碰到酒杯的手蓦然一颤,手肘立即支在餐桌上,迅速垂下了眼睛,被桌布掩住的手指,仍然在不断的抖动着,他脸色白到透明,浅粉的唇瞬间划过一抹诡异的血色。这样的失态,已经超过了他的控制。      本该注意到的苏远阁并没有看到,他少见的皱起了眉,似乎也在走神:“说起来,顾墨颜这九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唔,只是可惜了顾遥年。”      刚刚恢复的血色,又一次从江之遥脸上消失,他急急的喝了一大口红酒,手掌覆上面颊,硬是逼出了几分潮红。      “顾遥年钢琴弹的很好,可惜再也听不到了。”苏远阁还在回忆,声音低缓,就如缓缓流动的巧克力浆一样丝滑香醇,听在江之遥耳中,却嘶哑刺耳如魔咒。      “刺啦”一声,是江之遥猛然站起,椅子硬生生后移几厘米,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      苏远阁一怔,笑意瞬间浮上来,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只有他眼中的恍惚,说明了他的思维并未从沉思中迅速回归。      “没事。”江之遥背对着他,几乎贴着玻璃站在窗前,他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驱离开那些回忆。不敢想,不能想,他深深的呼吸,身体站得笔直而僵硬。      苏远阁就没在理会他,双手紧握,放在桌子上,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背瞧,唇角僵硬的翘起来,餐点馥郁的浓香飘到鼻中,他就像被那些香味迷醉了一般,眼神迷茫。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直到一声“苏先生”打破了这凝固的一角。      那个声音很年轻,清冷肃然,如同寒风,却不凛冽,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声调皆是寂然而无波动,规规矩矩到了极点,连半分差误也无。只是这三个字,毫无感情的三个字,却带着莫名的张力,让人从心底生出惧意。      ——顾墨颜!    作者有话要说:写上一章的时候,可能太困了,脑子不清楚,刚才又看了一遍,觉得好囧。 这个故事大概会很闷,每个角色都藏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很压抑。 ··· 估计错误,顾墨颜出场晚了,握拳,看我还能不能再也一章? 13 13、第十二章 短暂交锋 ...   顾墨颜此人是极俊美的,他的美是那种清贵尊崇,凛然却不冷硬的美。他还拥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冷而不寒,如寒冬天穹上的辰星,细碎的亮光洒在浓郁的墨色中,明亮却不耀眼。      见到他的人,都会为他的风采所折服,不仅仅是因为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还因为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无时无刻,一举一动都可以拿去当做礼仪的典范。同样的动作由他做来,无论多少次,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弧度,就连尺子也量不出来差别。      此刻,他站在苏远阁面前,身子站得笔直,神情疏淡却不显得冷漠,眼睛礼貌的看着对方,平和而不显压迫。      苏远阁迅速站起来,热情的堆出一脸笑容:“原来是墨颜兄啊。”他胳膊一动就搭上那个人的肩头,亲切的好像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      “这位是……”顾墨颜看向了窗边的少年,幽黑的瞳眸似乎亮了一瞬。      “之遥,快过来。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顾墨颜吗?”苏远阁半个身子靠上了身边的人,就像没骨头一般,引得旁边几桌的人纷纷看过来。      就在顾墨颜出声的瞬间,江之遥已经认了出来,他眯起眼睛静静听着背后的交谈,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转过身来。      “顾先生。”他抬头直视着那个人,原来自己已经能够如此镇静了。      顾墨颜踏前一步,伸出了手,不知怎的,就从苏远阁的胳膊下面脱了身:“幸会。”      两只手交握,冰凉与灼热,一触即离,快的感受不到是否在颤抖。      从此之后,顾遥年彻底消失,世上只余下江之遥。      那个人曾经躲在自己怀里,揪住自己的衣角,高兴的叫着:“爸爸。”      被欺负反击回去的时候,他会挥着拳头,得意的冲着自己笑,唇边酒窝浅浅。      他曾经那样依赖自己,可他也同样冰冷的注视着自己,稚嫩的声音冷厉如冰封:“我恨你!”      他们曾隔着无数人遥遥相对,他盯着自己,吐出狠绝的命令:“生死毋论。”      那一幕幕的过往,依赖的,亲近的,冷漠的,痛恨的,他终于能够真正的挥手告别。到了现在,他们不过是咫尺不识的陌生人。      江之遥释然的弯起唇角,狭长的眼中光芒璀璨,拂去了尘埃后,是水洗的明净。      “顾墨颜,九年都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你这张面瘫脸也会变老。”苏远阁身子一晃,又要歪过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如愿。他也不勉强,哈哈笑道,“来来来,我敬你一杯。”这样的声调在这样的餐厅中已然有些失礼,顾墨颜并没有阻止,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不会是出丑的那一个。      那双幽暗的黑眸,淡淡的看向眼前人,哪怕是满满的一杯红酒,也安之若素的接过,举杯,优雅的一饮而尽。      “我敬你,能永远坐稳那个位置。”苏远阁笑的真诚无害。他接过空杯子的时候,凑到了顾墨颜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      江之遥眼睛一颤,餐厅里面太安静,就连音乐声也太宁静,那句话还是隐约的飘了过来。苏远阁说:“我祝你,永远不会失态。”      “多谢。”顾墨颜薄唇一抿,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世上没有不会失态的人,只不过是,他愿不愿意让你看到。江之遥讥诮的勾了下唇,如顾墨颜这般,在外人面前永远严谨无误的人,只是因为,他的控制力太好罢了,好的你永远无法从他脸上看出爱恨来。      “之遥,顾先生很忙,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他。”苏远阁忽然揽住了他的腰,硬是将他放到了顾墨颜面前。      “顾先生,您能不能把您从葛先生手里拿到的协议还给我?”江之遥顺着他的意思问了出来,如此清晰直接,如此冷漠疏离。      顾墨颜的视线这才第一次真正放到了江之遥身上,无论是黑亮的眼睛,还是无甚表情的面容,都让人猜不出他的任何情绪,甚至看不出喜怒。      江之遥笑容清浅,犹如青竹葱郁,就是在苏远阁怀中,也不损半分气骨。而苏远阁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宠溺的笑道:“之遥说话就是太直了。”      “哦。江之遥?”顾墨颜淡淡的重复了下这个名字,身子动了一下,神色莫测,“协议吗?我知道了。”      江之遥立即抬起头看向他,他没有直视那双眼睛,只是凝神盯着对方的鼻尖,刻意的展露出眼中的殷切以及希望。      看到这样的眼神,顾墨颜黑眸一晃,清亮的眼睛静如一泓秋水,微起涟漪又转瞬消失:“原因?”   原因?被苏远阁牢牢圈住的江之遥无奈笑道:“我准备搬回学校住。”      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人,倒也透漏了些东西,顾墨颜直接道:“那份协议,我花费了一千万。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      “不知道顾先生有什么要求?”一千万对于现在的江之遥来说无疑于天文数字,但他知道以顾墨颜的性格,既然提出来,自然不会再刻意为难。      果然,顾墨颜瞥了苏远阁一眼,放缓声音:“看在苏先生的面子上,一千万就不必了,十分之一,一百万如何?”      他侧身对着等在不远处的红裙美女点了点头,将视线又放回两个人身上:“一百万,是个交待,不算我破了先例。以三日为限如何?”      虽说是询问,但何尝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他连迟疑刁难都没有。一百万的数目自然是板上钉钉了。苏远阁懒洋洋笑起来:“墨颜果然爽快。我就承这个情了。”      江之遥垂下眼睛,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倒也算是绝处逢生了,只是被看成了苏远阁的情人。这一百万对苏远阁来说,的确是小数目,如果他真让苏远阁帮忙,就永远也不可能再抬起头来了。      只是短短三天,如果单靠他自己,又该如何凑到数?拿不出足够的数目,到头来还是得乖乖去伺候顾墨颜。      真是好算计!江之遥垂下的凤目中,无数波光潋滟交错,激荡相撞,最终他弯起唇角:“顾先生,三日后,一百万,一言为定。”他说的极其坚定,眼尾翘起,双眼清亮的炫目,对着面前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仍是半分也不服输。      顾墨颜颔首,微微的弯了下唇。这个笑容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在他觉得应该笑的时候,笑一笑罢了。      事情到这里已经谈妥。苏远阁紧了紧胳膊,冲着顾墨颜一摆手,促狭的眨眨眼睛:“小顾,没事了。既然你美人有约,那就快过去,别冷落了人家。”      用完就扔,这样的态度,实在恶劣。顾墨颜倒也不计较,深深看了苏远阁一眼,如同警告:“再见。”告别依然礼貌,他冲着江之遥又一颔首,转身离开,脊背挺直,步履如风。      “是不是后悔了?”苏远阁在餐桌上落座,刚才那个举止夸张的男人,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江之遥掩住眸中深思:“为什么要后悔?”他歪了下头,轻松的笑道,“苏先生,谢谢您把我引见给顾墨颜。那一百万,我会及时交过去,不会让您为难。”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同时也在昭告对方,他不会再被任何人包养。这是他的坚持,尽管这种的坚持,在那些翻手云雨的人看来,只是觉得惊奇。蚂蚁的气节,顶多换来一句“有意思”,但那也是气节,不是吗?      “之遥,你随意就好,何必客气?”苏远阁散漫的挥了下手,显然也将他的话听到了心里,“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江之遥微眯起眼睛:“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只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就行了。”      “之遥果然镇定啊。”苏远阁扬了扬眉,“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这样的话,说不出有没有恶意,他本该是个陌生人,偏偏和顾墨颜的对话中,风起云涌。也许今天这个事情,也只是博弈前的一次试探?但是,顾家和苏家,怎么可能会真正翻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不仅仅是人,还是个机器人。嗯哼,看我下次怎么摧残他。 14 14、十三章 尘埃之后 ...   苏远阁举起杯子,倦然的凝视着玻璃中晃荡着的涟漪。事情说定后,江之遥就离开了,他自然不会挽留。      他所留恋的只是感受到的和记忆中那个人相似的感觉,最让他感兴趣的,也不过是顾墨颜的态度。可是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就好像很重要的事情脱离了掌控?      “想什么?新欢还是旧爱?”讥诮的声音蓦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苏远阁靠在椅子上,瞥了眼来人。那是个冷漠的青年,脸部线条坚硬,左边眉梢有浅浅的一条疤,总是斜着双眼睛看人,灰黑的瞳眸中挥之不去的愤世嫉俗。      “陆宗冉,你没不知死活的窜到顾墨颜前头去吧?”苏远阁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说出的话却直戳痛处。      陆宗冉眼神一厉,硬是挤出个笑容:“该做什么我知道,倒是你,别被个出来卖的迷住了。”      “怎么会呦?我只是没想到,暗示葛老头送过去的人,竟然是这个模样。”      “没想到?但愿如此。”陆宗冉冷笑,银色的餐刀在手指间灵巧翻转,闪出一朵朵冰冷的花,他手指一收,将餐刀扔回桌子上,抬起双嗜血的眼,“这次你倒是卖了个好,看出什么没有?”      “不是我也有别人,机缘巧合而已。”苏远阁挑眉一笑,满是冷嘲,“顾墨颜那张脸,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陆宗冉,你都没办法的人,还指望我能瞧出个什么东西来?”      “那倒是可惜了。”陆宗冉眉毛跳了跳,眉梢的疤痕也随之一扭,“难得看到顾墨颜对什么东西特别关心。”      “谁知道他是真关心还是虚情假意?!”苏远阁懒懒的弯起眼睛,总是含着几分笑意的眸子,也没能弱化其中的凌厉,“搞不好这是个陷阱,就等着人往里面跳。如果不是看我弟弟和江之遥有旧,你以为我会跳进去?”      陆宗冉阴冷一笑:“陷阱?哼,顾小子还想不到这么远!我看是你舍不得那个姓江的。”      “随便你说,反正江之遥这个人,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用得上我自然会用,用不上,做个朋友也不会吃亏。”苏远阁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其中红色的液体不断摇晃碰撞,“动作太大了,如果被顾墨颜发现不妥,废了颗棋子是小事,让他注意到你,坏了我们这盘好棋,可是大大不妙。”      陆宗冉眼中闪过愤恨:“你也太看得起顾墨颜了。顾遥年已经死了,剩下个他还能有什么作为?罢了,既然你有心护那个□,我自然不会不识趣。”      “你错了。”苏远阁摇摇手指,“顾墨颜能得到现在的位置,能让……顾遥年死得无声无息,绝对不会简单。”弯成月牙的眸子,笑容越浓,寒色越重,“你有机会好好看看江之遥,你会发现葛老头手中的那张照片就是狗屁。江之遥和顾遥年的相似绝不是一分半分。要不然顾墨颜怎么会连夜找葛老头要那份协议?所以,我不是护江之遥,我只是希望每颗棋子都能一击必杀。”      陆宗冉蔑视的眼神渐渐收起,凶戾变成了某种戒慎。      “所以,你如果出事,我绝对袖手旁观。”苏远阁饮了口酒,做出最后的总结。“啧啧。你那是什么表情?再佩服我也别露出那么恶心的眼神。”可惜第二句话,彻底坏了之前的形象。      陆宗冉这次倒没生气,哼了一声道:“可惜了,你再情深似海,就算背叛家族去报复顾墨颜,那个死了的人照样还是不认识你。”      “你应该庆幸你多了个盟友。”苏远阁手中的酒猛然一晃,差点从杯中溅出。他按住餐桌,身子前倾,逼视着陆宗冉,字字重音,“你要记住,顾遥年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恨他们父子,与顾遥年相关的东西,你连一丝一毫也不准动。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你且看看……”      陆宗冉被气势所摄,逼压在椅子上,眼中徒然露出种种愤恨不甘。      苏远阁眨眼间又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冲他一眨眼睛,挥手招来侍者:“结账。”      胸前蝴蝶结飘飘的侍者礼貌的回答:“帐已经结过了。”      “是谁?”苏远阁笑容一滞。      “是和先生您一起来的那位同伴,他说如果您问起来,就说‘谢谢您的帮忙,这一顿饭于情于理,也不该让您破费’。”      苏远阁挥手撵走了侍者,笑得白牙闪闪,显然江之遥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帐结了。      “看你笑的丑样。没奸情,哼?”陆宗冉终于缓了口气,毫不客气的嗤笑。      苏远阁只是以一种看孩子的目光蔑视了他,顺便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走了。你也趁早离开。没事少往顾墨颜呆的地方凑。”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冲呆呆的青年呲牙一笑,“有人说我与虎谋皮,也得你比我更像老虎才行!”      苏远阁离开的悠然,自然没有注意到陆宗冉盯着他的恶毒眼神,就算他注意到了又如何?陆宗冉想要报仇离不开他,可是他要挑个卒子,那实在是满地皆是。      今天苏远阁出来,有意瞒着行程,就没让司机跟着,到了地下停车场,他看似心情很好的甩着钥匙,向自己的座车走去。      冷不丁刺眼的车灯扫向他,苏远阁动作比平常慢了半拍,身子一闪,顺势挡住眼睛看过去。一辆轿车正疯狂的直冲过来,停车场中间的空间太大,自己的临时躲闪根本没用。      眼看着车瞬间逼近,几乎能看到驾驶员模糊的样子。苏远阁脸色大变,生死关头所有潜力爆发,身子一扑一滚,千钧一发之际,狼狈的躲了过去,身子瞬间掩到了停着的车后面,还不忘记看司机的模样以及车牌号。      从灰尘分布来看,那辆车的拍照被伪装过,而那个司机……      地下停车场口,很多人大喊着冲过来,大概是保安看到了停车场内的监控,发现了不妥,跑过来阻止。袭击苏远阁的那辆轿车并不减速,几乎飞了一样的撞开铁栏,呼啸着离开。赶来的人不敢靠近,又追之不及,只能大叫着泄愤。      留意到附近没有危险了,苏远阁才松了口气,从车后面的掩体中走出来。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司机是刘和,正是顾遥年的属下。不过顾遥年的那些属下,从很久开始,就被顾墨颜渗透了,现在的刘和又是在为谁效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陪长辈看牙,我也顺便瞅瞅我某只牙。其实没啥感觉,不过有黑点,所以坏了,需要补。坏的地方离神经很远,所以掏起来并不难受。 但是为毛第一次补,东西掉了,~~o(>_<)o ~~,于是又重新掏,这一次掏深了,我可怜的牙,现在还酸着,还脆弱的不敢咬东西。掩面,我怎么觉得还不如不补。 15 15、十四章 眼中的你 ...      大致解决了问题的江之遥,回到医院后就直接办了出院手续,拎着一堆药回了自己那家小公寓。退回来的医药费,他不客气的留了下来,准备大致填补下这一顿法式大餐的亏空。至于身上的衣服,给他的那个人既然不上心,他自然没兴趣用钱还回去,既然不脏,也不用洗了,寄去苏家旗下的公司就可以了。      Z市天干沙尘也多,短短几天过去,地板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尘。江之遥苦恼的揉揉头发,翻箱倒柜开始找自己的存折。他跟葛先生的这两年,基本上都住在这所公寓中,这幢小公寓葛先生说是送给他的,实际上他从没收到过任何相关的财产证明。至于葛先生给他的钱,还不到十万,除了养这座房子,支付生活费外,一大半都寄回了老家。      这个主顾,实在是有些吝啬了。      总而言之,那三百万,他现在连个零头也凑不出来。不过从医院到家这段时间,关于如何凑钱,他心里面大概已经有了点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个狗窝收拾到能住人的程度?      拿着湿淋淋的拖把拖了一地的水,在地板光得差点把自己滑倒之后,江之遥终于放弃的打电话找家政。冰箱里面变质的果蔬也挺多,脏衣服还有一些,反正杂七杂八一大堆事情,江之遥实在是束手无策。      就在两位家政叮叮咚咚收拾房间的时候,苏子叶敲敲门,窜了进来。      这时候的江之遥正歪在沙发上睡觉,看到苏子叶进来,抬了抬眼睛,又耷拉了下去。      “喂,醒醒,醒醒。”苏子叶不客气的推着他,只弄得他头乱晃,坐都坐不直。      不甘不愿的打了个哈欠,江之遥怒目而视,他长相一派清雅,眼神虽然威慑力十足,可在睡意朦胧之时,眸中全是水雾,多少威力都变成了迷迷糊糊的诱惑。      “别睡了。”苏子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三百万你准备怎么样?你怎么都不急?敢情知道我准备给你钱啊?”      “什么给我钱?”江之遥抹去眼角的几滴泪水,端起面前的水杯,连喝了几口已经冷下去的开水,这才觉得神智清醒了些。      “看在你帮我做了这么久模特的份上,我给你三百万算是报酬。”苏子叶大咧咧摊开身子,斜睨着江之遥,眸中的神情,大概是某种叫做探究的东西。      江之遥一怔,正眼看向苏子叶,原本在他心中,苏子叶就是个肆无忌惮,不知人间忧苦的公子哥儿,需要所有人都绕着他转。所以,曾经的江之遥一腔暗恋之情,总是被苏子叶有意无意的践踏,直到江之遥对这段暗恋绝望,对老家的亲人绝望,最终了无生趣,自此烟消云散。      “看什么看?怎么,忽然觉得本大爷很伟大了?”苏子叶身子前探,在江之遥眼前晃了晃手,满不在乎的笑着。      “你和苏远阁什么关系?”江之遥捧着一杯冷水,微微眯起眼睛。面前的人这么快得到消息,肯定是关注着这件事。想到他姓苏和出现在这个小区中的苏远阁,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苏子叶一愣,道:“他是我哥。喂,苏远阁没告诉你?”      “我现在知道了。不过……”江之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苏子叶愿意帮他,看来并非对他全不在乎,也算是不枉了曾经的江之遥满腔情意吧?虽然人已逝去,爱恨皆成空,“三百万我有办法。”      苏子叶撇撇嘴,腿搭在茶几上:“ 反正你做了我这么久的模特,我什么报酬也没给你。三百万放在我手中也是闲着。不要钱的话,要不要我那个公寓,顶层清静,也比你这个大?我那幅画基本画好了,马上就能搬出来。”      江之遥淡淡笑着,眉眼清雅如烟雨:“如果你真的想付报酬,就让我看看你的画。以我为模特画出来的那些画。”      这是一直以来自己这个身体的心愿,但是那个江之遥始终没有提出来的勇气。在他看来,从卖身给葛先生的那时候起,他身子就脏了,低人一等。他的自卑,让他默默接受一切不公正待遇,从不敢提出要求。因为他的字典中只有失去,而从无得到。      苏子叶闻言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也不是不能看,正好前几天画好了,你想什么时候看?”      “现在吧。”江之遥抬起眼睛,细长的丹凤眼沉静的看着他,那里面蕴藏着远山近水,看着那双眼睛,便让人从心底生出淡远静思来。      苏子叶说到做到,一杯水也没喝,就领着江之遥往自己的公寓去了,两位家政还在叮叮咚咚的收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毕。      电梯缓缓上升的时候,苏子叶疑惑的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请家政了?”      江之遥顿了一下,打着哈欠,慢吞吞道:“我准备搬回学校住。找人先收拾下房间。”看到苏子叶满脸问号的模样,他淡淡一笑:“三百万送过去,算是两清了,还住着这房子做什么?”      “你住我的房子也行,反正地方挺大。”苏子叶走出电梯,打开房门时,扭头邀请江之遥。      江之遥摇摇头,虽然带着笑,神色却很坚定。      这幢公寓他来得次数很多,不用苏子叶引路,熟门熟路的换鞋上楼。苏子叶的公寓有两层楼,隐蔽处有个木质旋转楼梯,二楼是他的工作室,一楼则是日常起居的地方。平素他只是在二楼的一个房间中摆姿势做模特,至于收拢油画的另一个房间,他从不曾进入过。      “在这里。”苏子叶引他进去,这里稀稀疏疏放着四五幅油画,有两三幅挂在墙上,其余的都是蒙着布放在架子上。      “你真的要看?”苏子叶走到中间最大的那副油画前,手放在白布上,迟疑的回头问了一句。      江之遥点头,某种隐藏的感伤从心底深处冲出来,不可阻挡:“嗯。”他厌烦这种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感觉,一旦想起这是逝者弥留的执念,不免生起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得前生种种皆成幻梦,而那些看似运筹帷幄,实则肆意妄为的日子全是一场空。      白布一点点揭开,隐藏着的油画慢慢露出。苏子叶转身开灯,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而那副油画中的那个人就像是放在聚光灯下,所有的光芒皆汇聚在那个人身上,让一切黯然失色。      这也正是油画的主题,所有的背景,所有的光彩只是为了衬托那个人。      “这个人叫顾遥年。”苏子叶的解释声在江之遥背后响起,“我不可能找他本人做模特。你的眼睛很像他,身高也差不多。你是这幅画的模特之一。”      在看到油画的第一眼,江之遥就被牢牢的吸引住,就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恍惚的自问,原来我是这样的?原来那一天的我是这样的?原来江之遥长得像顾遥年啊?      “我日夜赶工,画了快一年,结果还是晚了。”灯光洒下,橘色的,温暖的光晕,像是雾一样在房间中腾起,苏子叶的声音虚无的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到了江之遥耳中。      画中看到的只是这个人多半的侧面,他穿着极其熨帖的白色礼服,坐在一架黑色钢琴前,钢琴上放着一束红丝带扎起的白菊,菊花上还沾着露水,水汽洒在钢琴上,激起一片水润的反光。      这一人一琴清晰而鲜明的存在着,在它们周围,是朦胧的人影,穿着华衣贵服,或含笑交谈,或翩翩起舞,或举杯独行,这些人影交错着,纷杂着,富丽堂皇的穹顶之下,显然正在举行一场宴会,喧嚣富贵热闹扑面而来。那些纷杂鲜亮的色彩,铺满了一半画面,没有人会怀疑这场宴会的盛大,这位主人的尊贵。      可是再鲜明的色彩,也无法侵染这个角落。一人一琴用得都是极其简单素雅的色调,四周多热闹,这里就有多宁静,四周多虚幻,这里就有多温暖。像是海浪中的孤帆,静静向着柔软的月亮飘去,小小一张帆,顺着月光而行,永不会沉没。      “这副画原本叫做‘世界’,这是另一个人眼中的全部世界,只可惜画中人去世了,所以我为它起名为‘遗落’。”苏子叶慢慢走到油画前,又似伤感又似惆怅,那一双简单飞扬的眸子,这一刻复杂到难以看透。      江之遥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这幅画所凝聚的情感心力,他可以清晰得感受到。这幅画所展现的场景,曾经让他不堪回顾,此时却生出一种极微妙的感觉,原来那一场宴会,还遗留有美好,尽管是另一个人眼中的美好。      这是顾墨颜十六岁生日宴会上的情景,他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坐在那个角落为顾墨颜弹琴。 当时那个俊美的少年,风华初绽,虽然冷着一张脸,黑亮的眼中却凝聚着最璀璨的光芒,时不时会闪出明亮的笑意。      他把那捧花放在钢琴上,就站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敲击着琴键。冷淡的容颜上泛起微微的笑意,笑容越来越大,唇角渐渐浮出浅浅的酒窝。      江之遥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雕刻在石板上的影像,始终清晰无比,难以磨灭。他记得顾墨颜长长的睫毛掉到眼中时是怎样的窘迫,他记得白菊的水雾沾到顾墨颜衣领上就像大大一块油渍时他如何尴尬,他还记得顾墨颜对着自己微笑时,唇角弯起了几分弧度,酒窝中又承载了多少信赖柔情。      原来那些痛苦的过往,还值得去铭记。江之遥的眼睛渐渐湿润,记忆穿过了死亡与悲伤,回到了更久远的,幸福着的曾经。      “喂,你怎么了?就算是上面的人不是你,你也不要这样伤心吧?”苏子叶拍在他背上的手,将江之遥从记忆中唤醒。      “没事。”江之遥恍惚的摇摇头,挡住苏子叶将要盖住油画的手,“让我再看一会儿。”      这幅名为“遗落”的油画上,没有顾墨颜的存在,顾遥年的身边是空荡荡的,他稍稍歪着头,悠远安宁的眼神似乎落到了那里,可那里是空的,因为空着,所以有无限的可能。      这幅画展现的并非真实,而是一个人的记忆,事情一旦变成了记忆,就不再是完整的真实。所以他原本叫“世界”。      “这幅画是谁的?”江之遥看着画中的另一个自己。从岁数来算,苏子叶不会出席这个宴会,向他描述了当时场景的人应该就是这幅画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息不规律,生活不稳定。所以一天可以三更,也可能三天不更,大家别漏看啦O(∩_∩)O~ ··· 话说,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明星文啊?赶公交车的时候在路上看。 我的反射弧太长,向来比流行慢半拍,囧然。 我想看那种有追求有理想,实实在在有演戏内容的,而不是披着明星外套,纯是谈情说爱勾金龟婿的。 谢谢大家啦。 16 16、十五章 遥远距离 ...      “反正画上面的人已经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苏子叶嘀咕了一声,满腹怨气,这怨气并非针对旁边的江之遥,“我是给我哥哥画的,喏,就是苏远阁,你见过他的。”      “我哥哥学过一段时间素描,他给了我过一张素描稿,就是这幅油画的大致构架。画面的每个细节,他给我讲了不下一百遍,尤其是这个人。”苏子叶手向着画面中心的男子,顺势一划划到了那架钢琴,“还有这架钢琴。我就不明白了,钢琴上放野菊花是什么意思?”      野菊花?江之遥神情恍惚的抬起头。      这是和顾墨颜有关的。那次清明节给莫清扫墓,路上看到一大片的野菊花,白色的花瓣像一层薄雪,随着风摇荡。顾墨颜第一次到郊外,看到这么大片的花,自然惊喜。他一时兴起,就摘了一大束,用领带系起来,送给了身边的顾墨颜。      那是他送给顾墨颜的第一件礼物。彼时的顾墨颜还没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恢复,他捧着那束花就像是捧着宝一样,难得的笑了起来。就连菊花干枯了之后,顾墨颜都舍不得扔掉,还特意找了个袋子把枯花装起来。      可惜那只香袋后来弄丢了,顾墨颜却自此喜欢上了菊花,特意在自家花园中种了一大块,更是时不时就摘一束放到房间里。      “单单为了画好这个人,我就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我哥哥要求太高了。”苏子叶极其沧桑的感慨,仰起头来,做足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我想敷衍都不成。唉,为了这幅画,头发都累白了。”      江之遥无暇理会苏子叶的搞怪,他的视线再次放到油画中的顾遥年身上。      画中人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顾遥年,卸去了一直架着的眼镜,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细长的丹凤眼水光潋滟,倒影着天光云影,渺然而安宁,又像足了落日下的西湖,清澈而妩媚。      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宁静的神色,微弯的眼睛,都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愉悦,可是他表情淡淡,坐在这里,如同身处千山万水之外,虽在繁盛地,却如在绝巅。身影孑然,快乐也仅是一人的快乐。      自己是这样的吗?或许有一刹是这样的吧?江之遥拧眉思索,十几年来,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顾墨颜,喜他所喜,悲他所悲,到现在,竟然连自己原本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      可是这幅油画中没有顾墨颜。没有他,更没有那段不堪的记忆。      自此之后,江之遥的生活中,也再不会有这个人!      江之遥忽然笑起来:“为什么?”他猛然出声,眼神清明,凤目灼灼的盯着苏子叶。      “什么为什么?”苏子叶后退了一步,摸了摸头,倒像是被江之遥惊到。      “你哥哥为什么要你画这幅画?他想做什么?”江之遥眼睛弯起,眼尾翘的更高,一字一句,吐词清朗,“我有资格知道关于这幅‘遗落’的来龙去脉吧?”      苏子叶沉思了一会儿,手一挥,苦笑道:“反正我都说了,也不怕再多说一点。你听了只当不知道。”      江之遥眯起眼睛,心满意足的颔首。他已经有了些猜测,却觉得太过荒谬。      “这是我哥十七岁那年参加的一次晚宴的场景。谁也没想到,我哥竟然对画上的那个男人一见钟情。你肯定猜不到,那个人的儿子已经十六岁了,那场晚宴正是他儿子的生日宴会。”      江之遥眉心跳了跳,看见苏子叶耸了下肩,撇着嘴,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好?我哥回去后,就对他念念不忘,疯了一样搜集他所有的信息,疯狂的我都看不过去了。我劝他‘喜欢就去追,何苦疯魔一样的折腾自己’,结果我哥告诉我,顾遥年早都有喜欢的人了。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说的是,顾遥年?”江之遥慢吞吞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不错,那个人就叫顾遥年。说起来这个人,为了一个私生子,连未婚妻都不要了,他上哪儿来找个喜欢的人?!可我哥就是一口咬定说人家心里面有人,千方百计的找机会见顾遥年,见到了也只敢远远站着。”      江之遥眯起眼睛,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油画。他不知道苏远阁凭什么如此肯定,难道他真的看出了自己的秘密?记忆中似乎有那样一道视线在追逐着自己,但也仅仅是似乎而已。他不认识苏远阁,更何谈印象。知道那个俊朗青年的名字,也是在最近罢了。      “结果顾遥年好好的,我哥煎熬的受不了,他怕自己忍不住跑去告白。反正我爸妈也不管我们,我哥干脆准备出国,他联系了一堆学校,看到米国的通知书先下来,连最喜欢的英国也不顾了,连夜逃去了米国。”      “没想到隔了个太平洋,他还是忘不了顾遥年。别看他到处和人暧昧,实际上纯情的不得了。他那间公寓很少让他同学进去,就因为角角落落摆的东西,准和顾遥年有关。他这一逃就逃了九年,中间根本就不回国。”      “有什么用。他死去活来的,做了这么多,顾遥年都根本不知道。”江之遥飞快的摸了下额头,眼神很深,就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被无数飞花击碎。      “哈。”苏子叶嗤笑,摆摆手,“我哥说了,既然没可能,干嘛还要告诉人家,惹出一堆事来,平白把自己弄得低声下气,何苦呢?”      “这样永远不会有结果。”江之遥说完之后,先哑然失笑,彼时的他心神都放在顾墨颜身上,假如苏远阁跑来向自己告白,自己拒绝后,搞不好还要盘算一下这件事有什么利用价值?说到底苏远阁是注定要伤心的。几年前那个少年的选择并没有错。      苏子叶看似满不在乎的敲着身边的木架子,蹙起的眉头说明他心中并不平静:“我哥压根就没求过什么结果。我猜他撑不住,可不是,他硬撑了九年还是要回来。没回国前,先把素描给我,十万火急的让我把这幅油画给弄出来。”      “但是没赶及。”苏子叶笑了笑,肌肉僵硬,“我哥回来只见了顾遥年一面,高兴的不得了,夜里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三更窜过来找我,逼着我快点把油画给弄出来。谁知道我哥还没高兴两天,就得到顾家内斗的消息,他急急忙忙追过去,只赶上给顾遥年送终!”      “这幅油画,他起名叫‘世界’,因为这就是他的世界,是他的一切。这幅画他原本准备送给顾遥年本人,暗恋了怎么多年,总要做个了断。可是没来得及。”      “盘算的再好,也抵不过天意,就成了执念。”      “上次我去找你,就是为了给‘世界’做最后的润色。现在这副油画扔在这里,我哥连看都不敢看。我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世界’变成了‘遗落’,呵呵。”      “他给我的那副底稿也烧了。听到顾遥年的死讯他根本就受不了。你都不知道那张纸黄成了什么样?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画出来的图像,留了这么多年。或许他学素描就是为了画出这幅画吧?”   “至少在见到这幅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素描。”      江之遥叹了口气,苏子叶说的轻描淡写,苏远阁的心情行为,他更是提都没提。      江之遥却能感受到苏远阁的痛苦及绝望,爱而不得,人生至苦。他曾一一经历,此刻更是对苏远阁的心情感同身受。所幸的是,他终于了断。      在你光鲜照人的时候,也许不会在意苦恋你数年的人,因为你拥有的太多,当某天你失去所有的一切,躺在尘埃里仰望曾经,还能够对别人的苦恋无动于衷吗?      至少江之遥做不到无动于衷,就仿佛在黑暗中独行已久,忽然之间看到了同类。      “什么时候想走,记住把画罩好。我出去画画了。”苏子叶脸庞隐藏在阴影中,背转身,大步离开。      江之遥眯着眼睛,对着他的背影沉声问道:“你恨不恨顾遥年?”      “干嘛要恨,恨一个死人做什么?”苏子叶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身子动了动,忽然笑道,“你试试关注一个人九年,琢磨他琢磨了快一年,还怎么恨下去?”      江之遥看不到苏子叶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悲怆。那种悲怆就像一座大山压过来,生生压在江之遥身上。      ‘遗落’上的顾遥年始终歪着头,宁静的弹着钢琴,他已经成了恒久,但那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自始至终再不会有别人的出现。      拾起白布,江之遥慢慢罩住油画,就像是将一段记忆尘封。他清雅的眉目笼起了一层白雾,如同烟雾中的孤峰,看不清分不明。      江之遥关了灯,木地板“吱呀”的响起来,只有一个人的回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到处黑蒙蒙的,只有楼上的另一个房间,露出微薄的光芒。落地灯将苏子叶的背影拉得极长,瘦而长的影子,一直拖到了门口。      叹了口气,江之遥没有出声,转身下楼。上一世,他将别人折腾的死去活来,这一世,轮到别人折腾他了。他曾经觉得手中的力量可以掌控一切,现在却顿然感觉天意莫测。      顾遥年,实际上,你就是个衣冠禽兽。      江之遥在黑暗中露出凉薄的笑容,他抬起头,却不知该看往何处?    17 17、十六章 随便一试 ...   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三天内筹集一百万,这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落到谁身上也会着急上火。偏偏江之遥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很悠闲,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上网逛一逛,无聊的时候也会玩玩以前不屑一顾的小游戏。      滋润的日子让他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身板子还很单薄,起码久病带来的苍白脸色多了点红晕,至少没人能说他弱不禁风了。      “喂。你到底怎么打算?”每次苏子叶这样问,江之遥就从纸牌游戏中抬起头,笑而不答。那一笑的从容闲适,让苏子叶郁闷得跳脚,扔下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结果把自己囧得不得了。      直到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天,用过晚饭,苏子叶又窜去的时候,江之遥关了电脑,抬起眼睛,淡淡道:“顾墨颜助理的手机号是多少?”      苏子叶一愣,还没回神,江之遥霍然站起来:“替我问问你哥哥。”他带上手机,“我先出去,问出来后通知我。”      “喂。”苏子叶无语的对着江之遥背影大喊,那个人连头也不回。      什么方法来钱最快?彩票,炒股,赌博……无数人有无数种答案,对于江之遥来说,最靠谱的就是个赌,毕竟他拥有的时间太短。      这就是江之遥出现在中澳亚会馆的原因,在截至日期的最后一天夜晚。      中澳亚会馆拥有Z市甚至是附近地区最大的赌场,作为一个会员制的会馆,能进入赌场的人自然个个身家丰厚。江之遥自然不在此列。      ——这就是他要顾墨颜助理电话的原因。中澳亚会馆的地下赌场,是隶属于顾氏的产业。      以他所了解的顾墨颜,是会给他进入赌场的资格,只要他能玩得起。顾墨颜此人看起来冷面冷心,平时御下也极严,但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主子,从不吝啬于施恩布惠,有人求到头上,他也很少拒绝。      正如顾墨颜十几岁那年,顾氏一位属下被人收买,导致私下的一项交易曝光。这件事情是由顾墨颜负责的,他了解到那个人是因为弟弟被人控制住,收到胁迫才出卖了顾氏。      “出卖主家,决不轻饶。但其家人受到牵连,顾家绝不束手旁观。”这是顾墨颜的原话,他也是这样做的。他费了很大功夫,救出了那个叛徒的弟弟,让他们团聚之后,叛徒身亡自杀。其后叛徒的弟弟及母亲,也一直由顾氏赡养,直至他们有能力独自生活。      这一件事,奠定了顾墨颜的地位,因为这样的掌权者,让属下安心。大概就是那段时期奠定的威望,让差不多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的顾墨颜,有能力绕开当权的顾遥年,九年沉寂之后,最终夺取顾氏,并将顾遥年逼上绝路。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当时昏倒在地,素昧平生的江之遥,才会得到顾墨颜的帮助,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一串的纠葛。      中澳亚会馆面前,霓虹绚丽,灯光耀眼。江之遥走上台阶,站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前,等待引他进去的人。      “之遥,原来你在这里呦。”江之遥没等到想要等的人,先见到了苏远阁。苏远阁做足了偶遇的惊喜模样,实际上,若猜不出他是特意赶过来,江之遥就是傻子。现在又见到这个人,心中的滋味,和几天前面对他时,已经截然不同。      “我还想你要顾墨颜助理的电话做什么?原来是要到这里。”苏远阁抚额叹息,弯弯的唇角挂满了无奈,“你连个电话都不舍得给我打。我可以直接带你进去。”      江之遥冲刚刚走出来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跟着他向里面走去。苏远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麻烦你的地方已经很多了。苏先生太客气了。”虽然话语生疏,语调不自觉的带着几分熟稔。      苏远阁眼神一动,满不在乎的笑道:“这算什么麻烦,我们是朋友。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呦。”      江之遥笑了笑,神色愉悦。      工作人员把他们引进了赌场,才躬身离开。作为附近最大的赌场,这里装修精美,各种设施齐全,尤其是穹顶蜿蜒着的水晶灯,剔透玲珑,亮如星辰。      “你也要来一手?”江之遥取出银行卡,把上面的现金全部换成筹码,看到苏远阁同样扔出一张卡,他哑然笑问。      “怎么?”苏远阁挑眉,“来这里不赌钱,难道泡澡吗?”      江之遥低头莞尔,挥手谢绝了工作人员的介绍,提着一袋筹码,直接向一个方向走去。      那一带玩得是梭哈,实木桌上,人潮涌动,比起别处的喧嚣,这一带显得分外安静。江之遥四处打量了一下,唯一沉吟,坐到了附近的桌子上。      赌博,江之遥仅仅是了解,一点也不精通。不过其中某些项目,他曾经玩过。在这里赌钱的人,很多人玩的不是输赢,而是气氛。如果真正留心,稍微赢一点钱,并不算很难。      他选的这一桌现在只有三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的纨绔公子,一身名牌,气势却不足,夸张的动作,难免让人觉得虚浮,而桌上的筹码不多不少,正在江之遥输得起的范围。      “开始吧。”江之遥没有理会其余三人打量他的目光,直接对着发牌的人示意。梭哈玩得是技巧,考的是心理,只要在心理这关他能占据优势,赢这些菜鸟,倒不算困难。      苏远阁提着筹码过来,顺势坐到他身后,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就像是松松的揽着他一样。      江之遥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推出一万筹码,一下子拔高了每注的钱数,因为跟注的人,是不能比他少的,除非钱数不多时推出所有筹码,或者弃权。      江之遥堆在桌上的筹码,是他的全部身家,总共还不到五万,他第一次就推出了这么多,偏偏亮在桌上的明牌又不见得大。同一桌上的三个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谨慎的跟注,倒也没有胡乱加码。   “喂。你底牌咋样?”苏远阁伏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江之遥看了眼底牌,微微一笑,侧耳道:“那三个人是什么来历?”根据他们的来历,再决定赢多少才算是合适,不过看他们的气派,不像是大有来头的。      果然,苏远阁嗤笑:“能有什么来头!我没见过他们。”这句话实在是嚣张,偏偏他眉宇飞扬,玩弄着桌上的筹码,满身透出的都是漫不经心。      “那我就放心了。”江之遥眼睛一弯,蓦然坐直身子,旖旎秀丽的眉目中光华闪现,转眸之间,气势逼人。他一把扔出两万的筹码,身子微微前倾,胸有成竹的睨视着四周三人。      对家的那位少年举棋不定,连看了他几眼,举手弃权。      江之遥略微皱眉,遗憾的撇了眼对面的少年,这一次,开始发第五张牌。      他们玩的是七张牌梭哈,发的牌是四明三暗,两张暗牌是一开始发,剩下的一张暗牌留在最后。最终需要用七张牌中的五张凑出顺或对来比大小,因为每人有三张底牌,外人很难断定其余人牌的好坏,就算你明牌弱,谁知道会不会和底牌凑出同花,顺子,甚至是同花顺。      所以,明牌不能代表一切,对方的表情也许会透漏些信息,更有可能是陷阱。总之,加注需谨慎,玩牌有风险。      而江之遥放在外面的牌并不好,虽然有一张最大牌1,剩下两张明牌却根本连不住。而他左边的人,明牌已经出现了对K,很容易凑到副好牌。      偏偏江之遥的表情太镇定,神态太自信,看桌上的筹码就像是看他囊中之物一样。      “你底牌很好?剩下的筹码不多了。”苏远阁似远似近的凑在他耳边,“要不要我借你一些?”他口中的热气隐隐约约的扑到江之遥耳廓上,更是顺着颈项向下划去。      江之遥略红了脸,缩了下脖子,伸手推开苏远阁,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不用你借,我马上就能赢过来。”他话说得极其自信,眼眸中光芒正亮,比起穹顶的水晶灯也不差分毫,尤其是水波流溢间璀璨逼人,清澈灵动更胜过灯下流溢。      这样的眼神,总是让苏远阁恍惚,苏远阁脸上的笑容不觉消失,眼睛冷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江之遥又扔出一万筹码,动作太过利落,场上的人又有一个弃权。留下的仅是那个持有双K的青年。      如果不是瞥见了底牌,苏远阁一定会以为江之遥手中的牌很厉害,足以横扫另外三人。因为他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装的都太到位了。场上的另外三人,虽然是富家公子,却也不会胡乱的扔钱,就算零花钱再多,也不能随便就打水漂。      这是发下来的第六张牌,江之遥扔下筹码,场上唯一的对手依然犹疑不定,视线不断在他和苏远阁之间晃动。江之遥手指敲击着实木桌面,似笑非笑的催促:“快一点,有什么好考虑的。”他说的随意,眼神却气势逼人。      这样一句话,让苏远阁哑然失笑。就是旁边弃权之后,静默而观的两个人,也囧然的耸了耸眉。就算他牌好不用考虑,别人还要考虑啊,扔一次砝码就上万,要一直这样下来,多输几次,一辆车可不就没了。      持着双K的青年也撑不住了,一拍桌子:“我弃权。”他的额头隐约有汗,灯光下油乎乎的闪着,“我倒要看看你什么牌。”      江之遥微笑着靠上椅背,等着旁边的工作人员把筹码都给他拿过来。扣在桌上的底牌被那青年迫不及待的掀开,这一看,看得那青年头上青筋直蹦,因为江之遥的这几张牌,只能凑成一个小对,别的零零散散,什么也凑不成。      “你这……这……”旁观的那两个人也一脸土色,指着桌上的牌,言语无能,这四个人的牌中,估计就这个赢家的牌最小。      落差实在太大,也难怪他们受不了。江之遥持着这样的牌,摆出那样的表情,硬是把另外三个人都唬住了,就算他们曾经怀疑过江之遥唬人,但是任谁看到江之遥始终表情从容愉悦,仍筹码的动作行云流水,也会将心中的怀疑牢牢收起,任其烟消云散。      苏远阁靠在椅子上,扬眉而笑,看似为江之遥高兴,可是眸光中皆是深思。毕竟,江之遥今天的表现确实值得玩味。      值得玩味的江之遥听着工作人员报给他筹码总数后,敲了敲桌子:“还玩不玩?”他的声音并不大,干净优雅,如珠落玉盘,水滴琉璃。他抬眸瞅着站在桌边的另外三位前对手,笑容浅淡,虽是仰视,眼中的骄傲,却如居高临下。      “玩,怎么不玩,我就不信了。”持有双K的那位青年,一屁股坐下去,招手喊来个工作人员,催他快去换些筹码。另外两人也纷纷落座。      苏远阁笑道:“开门红啊。你不怕现在锋芒露得太厉害,到后面不好糊弄人了?毕竟第一牌投下的筹码都不会太多。”他这次规规矩矩的坐着,倒没摆出调戏的姿势来。      江之遥听了,斜睨他一眼,笑容清雅:“既然要赢,就赢的干脆利落。试探来试探去做什么?”他虽然笑着,眼神太过平静,反倒让人看不出深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算他们警惕了又如何?就不会跳进我挖的陷阱里头?”      这句话足够狂傲,偏偏江之遥的眼中没有与之相称的傲慢。甚至于苏远阁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并不快乐,就像是经历过太多,对于毫无挑战性的事情,已经从心底厌倦,却不得不去做。      “不喜欢就回去,我给你钱。”明明早已被拒绝过,这样死皮赖脸的话还是脱口而出,苏远阁说完之后,自己先愣了。      江之遥笑容顿然消失,他垂下眼睛,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上只是短短几秒,开口轻笑:“已经来了,我可不想半途而废。”他的笑容并不如以往自然。说到最后一个字,江之遥脸色微变,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既然在这里,顾墨颜必然在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还有一章O(∩_∩)O~ 看到凹凸不平的点击,摊手,双更真素个悲剧,第一更总是被无视。 18 18、十七章 惊鸿一瞥 ...   江之遥没有猜错,顾墨颜确实在这里,在中澳亚会馆赌场的贵宾室里,看赌场内的监控,而开着的监控显示的正是江之遥那一桌的情况。      属下虽然有些不解他为何会关注这类琐事,但是顾墨颜一直冷着个脸,自然没人敢跑去询问,只能将疑惑埋在肚子里。或许是这个被关注的人很重要?      看到顾中澜进来,顾墨颜放下捧在手中的玻璃杯,召手让他过来。      “少爷,江之遥这三天除了吃饭,没有下过楼。”穿着深蓝西服的顾中澜一字一板的叙述。他总是板着脸,表情和顾墨颜有点类似。      这也难怪,顾中澜是孤儿,是顾遥年从孤儿院中挑出来的孩子,赐了这个名字之后,就把他送给了顾墨颜。在一个人身边跟了十几年,难免会沾上了点主人的风格。      听了顾中澜的话,顾墨颜指尖敲着扶手,懒懒的瞥了眼监控:“看来他是想从这儿弄来那一百万。”在这个只有主仆两人的空间中,顾墨颜明显放松了不少,头靠在沙发上,年轻的眉眼虽然倦意重重,终究还是卸去了隐约浮现的沧桑,只是他的身子一直绷得很紧,仿佛早已忘记了松弛的姿势。      “我查过了,以他现在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凑够钱。”顾中澜垂眉敛目,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小片地方,“我重新查了他的背景,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想知道苏远阁为什么看重他?”顾墨颜停下了敲击扶手的动作,凝目看着监控,只当作没有看到得力属下的疑惑。      监控中的少年,满面愁容的跟注,却在底牌摊开时,狠狠的赢了一大把。在筹码被送到他身前的时候,少年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视线流转之间,尽显睥睨。      他的对手霍然起身,拍着桌子,似乎吼了句话。清雅的少年端坐椅中,身子前探,手指在空中摇了摇,漫不经心的说了几个字。在淡粉色嘴唇闭上的时候,他瞬间弯起唇角,眼睛璀璨如日光下的碎钻,仰视着面前的人,直到对方怏怏坐下,才懒懒靠回椅背。      顾墨颜不自觉的抿起唇,眼睛微微眯起,等他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时候,脸色一变,猛然闭上眼睛:“介绍下他的情况。”这句话声音很沉闷。      这时候的顾中澜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清冷的声音和他的性子一样:“江之遥,男,今年19岁,系Z大经济系大二学生。老家在Z市X县X村,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一对弟妹,不过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去世,十一岁时,他父亲娶了现在的妻子。”      “他的继母曾经虐待过他,江之遥十五岁上高中住校后,就不再回家。十六岁时,他的继母生下了一个男孩,两年后又生了位女孩。由于江之遥的父母没有正式工作,上大学后,他每月固定寄回去七百块钱。家里面需要用大笔钱的时候,也都由他支付。”      说到这里,顾中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他入校的时候,被送女儿入学的葛明宗看上。葛明宗要求包养他,却遭到了江之遥的拒绝。之后,江之遥的父亲因为肺炎入院,葛明宗指使其父亲的主治医生夸大病情,同时以不恰当的治疗手段引起并发症,导致其父亲无钱医治,危在旦夕。”      “然后。江之遥去找葛明宗了?”顾墨颜猛然开口,清朗的声音冷了下去。他坐直身子,神色肃然的盯着监视屏上笑意深深的少年。倒映着少年身影的黑眸亮的骇人,黑到极致,连一丝光也没有。      顾中澜飞快的瞥了顾墨颜一眼,一板一眼道:“是的。之后葛明宗让人去医院处理江之遥父亲的事情,负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在那一次,江之遥签下了那份协议,就是现在在您手中的那份。”      “葛明宗?”顾墨颜端起茶杯,垂下眼睛,用杯盖一下下撇去水面上翻飞的茶叶,“他妻子呢?”   顾中澜小心的隐藏起神色中的了然:“他妻子和他是贫贱之交,现在住在葛明宗名下的房子中,他们已经三年不曾见面。除了女儿外,葛明宗还养了个私生子,只是那个孩子不是他的血脉。据说葛明宗最看重的是他的妻女。”      “水凉了。”顾墨颜放下水杯,杯中飞起一圈涟漪,一滴水溅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片红印,他却没有察觉,重新靠回椅背,“给他妻子留一笔钱。”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葛明宗所有的资产必然要像茶杯中的水一样消失掉,只有他的妻子可以保留少部分资产,因为他的妻子只是个局外人,还需要他们的抚养女儿。顾墨颜纵然讨厌葛明宗,也不会滥伤无辜。      顾中澜低声应是,麻利的端起顾墨颜的水杯向外走去。      “要白水。”顾墨颜低低吩咐了一句。等到顾中澜将一杯冒着烟气的滚热白水放在桌子上时,顾墨颜立即将水杯捧在手中,微微沉吟,“葛明宗的闲事我本不该管……”      未尽的话,顾墨颜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心中早有明断,无论顾中澜怎样回答,他都不会改变决定。他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慨叹。      顾中澜避而不谈,提起的是另一件事:“您的助理已经允诺葛氏参与‘嘉创’计划的后期宣传。”   “那就等葛氏做完。争取个机会不容易。”顾墨颜淡淡回答,这对他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小口啜着滚烫的开水,看着监控屏幕问,“他赢了多少?”      他指的是江之遥,顾中澜沉思了片刻:“应该有八十五万了。”      “很厉害,也很奇怪。他是第一次进赌场吧?”顾墨颜眼中飞快闪过一分笑意,“我看他输输赢赢的,深谙赌场的规则,估计瞒过了不少人的耳目?”      顾中澜一直陪在顾墨颜身边,却对他的问询回答的很顺溜:“八十五不算多,赌场中坐镇的高手没有注意到他。要不要……”顾中澜第一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泛着浅浅的蓝光,下巴微尖,硬朗的外貌带有点美洲人的影子。      “让他赢。”顾墨颜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神色深不可测。监控器中的江之遥正赢了一大堆筹码,眉眼间皆是抖也抖不去的笑意,苏远阁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眉毛得意的扬起,神色飞扬,不知道在对江之遥说些什么?      等到江之遥又赢了一堆筹码的时候,顾墨颜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淡,就像是清晨的薄雾一样,凉凉的漂浮着,太阳一出现就烟消云散。可是那样淡的笑容,却让他的眼睛清透起来,黑到极点又明透到极致,甚至带着点小孩子一样的清澈。      “看他赢钱的样子那样愉快,我忽然对他玩的东西有兴趣了。”顾墨颜放下水杯,霍然起身,伸展开身子,淡淡的看着顾中澜。    作者有话要说:刚看了《后宫》的片花,演技真好,又惹的我眼泪汪汪。但是,但是……四大爷,乃辛苦了! 19 19、十八章 狭路相逢 ...   江之遥的算盘本来打的很好,来赌场找些富二代,痛痛快快赢上一百万就走。这并没犯赌场的忌讳,就算不慎被谁注意到,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更何况苏远阁还坐在他身边,也不可能有什么麻烦主动碰上来。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顾中澜的出现。这个赌场虽大,却也不值得顾墨颜拨冗前来。概率如此小的事情,偏偏被他撞上,江之遥并不准备退让,一次退,步步退,就算他想避开顾墨颜,也总不能还没见到人影,就先退避三舍,失了锐气。      挥手之间,刻意输了几万,江之遥看着对手几人得意洋洋,浑然忘记前一局惨败的模样,厌烦的揉揉眉心,这个久病之后的身体,到底是有些吃不消了。      “还差多少?”苏远阁呼吸出的热气喷在他耳边,隔着椅背松松揽住他。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自己,来结束这场注定胜利的战役,侧头之间就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而再非独自一人的鏖战。在这冷气充足的豪华大厅中,江之遥难得的感受到了点淡淡的暖意。如此陌生又怀念。      他温和的微笑,神色疲倦而舒缓:“快了,还差十几万。”      苏远阁立即扬起唇,神色飞扬,是真实的为他开心。      顾墨颜走进大厅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之遥的笑容。他停下步子,遥遥的隔着人群,看向那个少年,那双细长的眉,微翘的眼,淡粉的唇,清如水波,悠远甘冽,永远微笑着,如青竹随风摇摆,却永远不会屈服。      ——不一样的容颜,却带着几分熟悉。      “少爷。”跟在身后的顾中澜疑惑的抬头,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止步。      “他让我觉得眼熟。”顾墨颜神色漠然,黑眸幽深。      顾中澜微愕,扫了眼正侧头而笑的江之遥,带着几分了然,不咸不淡道:“大概是因为,少爷捡到过他的缘故吧?”      “就像父亲当初捡到我一样?”顾墨颜似笑非笑,浓黑的眼睛席卷出无数的风暴,又瞬间沉寂如死海,“你想说,他的遭遇和我相似?所以才让我觉得眼熟?但是这些年我捡到的人也不少!或许应该把他留在身边?”      顾墨颜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就像是在不断挤压着自己的情绪,压得越狠,爆发的时候就越厉害。。      “少爷!”顾中澜猛然提高声音,蓦然抬头,眼神凌厉坚定,像把剑一样戳到顾墨颜心中去,“您没做错!”      “没做错?”顾墨颜恍惚的追问了一句,最终挑了挑唇,狠厉的神色一点点平复下去,“错了又如何?”他微微抬头,神色绝然又凄厉,就像是在向某个人挑衅,可是他面对的方向,只有一大片清透而璀璨的水晶灯,不摇不动,光芒虚幻。      中澳亚赌场是个令人疯狂的地方,很多人迷失在这里,难以自拔。进来的时候家财万贯,出去的时候一文不名,尤其是在顶楼,更不乏生死之赌。门槛越高,跌下去就摔得越重。幸好这里只是赌场的底层,就算失去了赌注也不会让人疯狂。      不会让人疯狂,却会让人不甘。从第一场开始,江之遥就不断的换着摊子,虚虚实实,输输赢赢,这一次揽回池中的砝码,他正准备换个桌子进行最后一局,却没想到那个赌徒输不起。      三四十岁的人了,拍着桌子,赤红着眼,大吼着不让他离开,对四周众人的注目视而不见,风度仪态悉数不顾。      “你想怎么样?”江之遥站住身子,淡淡看过去。      “和我赌。”男子狠厉的回答,死死盯着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芒,好像只要他敢拒绝,就会立即扑上来,哪怕同归于尽。      笑嘻嘻的苏远阁眼神微冷,瞥了眼旁边的发牌手,见到那人溜了出去,才安慰的拍拍江之遥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江之遥斜了他一眼,身子一僵,没有躲开。那一眼的风情,清淡与媚色交织,苏远阁一瞬眩晕,顺着杆子就想往上爬。      这一次,江之遥躲开了。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摆手,笑吟吟对那个状若疯癫的人说:“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他的平静似乎感染了那个人,赌徒喘着气,动作幅度略小,却更狠绝:“我拿自己的命赌。你别想逃!”他一句话出口,旁边围观的人又是讶异又是激动。讶异的是区区十几万就要生死相赌?激动的是这只发生在赌场顶层的事情,他们竟然能够在底层看到?      “你的命对我有什么用?”江之遥微笑,眼梢扬起,旖旎的风情之下,尽是漫不经心的冷酷。      那个人愣了愣,赤红的眼睛迅速充血,面容扭曲,身子一动就要扑过来。      “站住!”就在这个关口,冷漠的呵斥声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威势天生,冰封万里。      这时候,江之遥刚刚上前一步,含在口中的话还未说出来,苏远阁拉江之遥的手也才刚刚伸出,围观的人双目泛光,瞧热闹的表情也才刚刚摆出来。可是这一切都被按了暂停。就连那个人扑过来的动作,也仅仅做了个开始。      是顾墨颜,除了他,没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赌场的负责人躬身跟在他后面,肥胖的脸上满头大汗,在所有人都看过来时,更是局促的伸手抹了把汗:“这个人是混进来的。”      因为是混进来的,身家不足,所以无法接受十几万的输赢,甚至连命也愿意拿来赌。      江之遥垂下眼睛,这个时候,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他没想到顾墨颜会出现,虽然这件事情,他可以轻易解决。      顾墨颜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是一贯的干脆利落:“扔出去。”他看也没看那人一眼,转向江之遥,“和我赌。”      江之遥心中一跳,就连苏远阁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围观的人不一定认识顾墨颜,可是能让赌场老板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怎么可能是常人?和这种人赌,输赢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套上关系,哪怕就混个眼熟。      “抱歉,我拒绝。”在许多人嫉妒的目光中,江之遥微微一笑,如静溪流水。      似乎没想到他这样不识好歹,围观的人哑然沉寂。只有那个被拖走的人绝望的嘶吼。至于赌场别处的吵闹声,则遥远的像隔了个世界。      “你确定?”顾墨颜没有动怒,问的话也很寻常,冷峻的表情深不可测,“快一百万了吧?”      这是威胁,只有当事人能明白的威胁。江之遥自然听懂了。他就算赢了一百万,并不代表就能拿出去,或许平时赌场不会关心客人百万上下的输赢,但是今天顾墨颜在这里。      他愿意的话,他就是规则。甚至不需要他说出口,江之遥今天也别想再多赢一分钱。就算现在江之遥放□架求苏远阁帮忙,也毫无用处。因为苏远阁可以帮他把赢到的钱带出去,可是怎么帮他把手中的九十五赢成一百万?      找高手来砸场吗?除非他疯了。      可笑的是,顾墨颜根本没有逼他,他只是陈述了赌场的规则。      而这就是顾墨颜的风格,做事干脆利落同样光明磊落。他不屑于玩弄阴谋,却擅长使用规则。就连当初逼死顾遥年的时候,也是光明正大展示出自己的力量,逼的顾遥年众叛亲离。他的手段狠厉直接,你看的再明白,也只能束手就擒。      “去哪里赌?”这一次,江之遥同样选择退让,垂下的眼睛掩饰去他所有的表情,声音太过平静,如同死寂。      顾墨颜眼睛微亮,转身就走,他不需言语,因为一切自会按照他的意愿安排好。    作者有话要说:=睡觉是万能灵药。 20 20、十九章 一局输赢 ...   奢华的房间中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穹顶墙壁的水晶灯照出光芒万道,射在红木桌子上,硬是映出了层荧光。      长桌旁边只有三个人,顾墨颜坐在上首,江之遥与他相对,除了发牌手,再无他人。就是苏远阁和顾中澜也被拒之门外。      “为什么找我?”江之遥静静抬起眼睛,细长的丹凤眼流泻出璀璨的波光。顾墨颜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手中捧着水杯,白烟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神情,只有一双眼睛,浓黑如子夜,光华是水雾也无法磨灭的。      视线与那双眼睛相撞,江之遥只觉得无数情绪从心中翻涌而出,他仓促的移开视线,只是一眼却仿佛看尽了一生,言尽了残念。终归回不去了。      “发牌吧。”清朗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先忍不住的是江之遥。已经决定抛弃的东西,一遍遍被放在眼前重复,这种感觉并不好。      顾墨颜一动不动,敲了下桌子,示意发牌手开始。      第一张底牌已经放在了两个人面前,江之遥并没有看。在对方的场地和主人较量,他不知道可以靠什么,来赢下这一局?      顾墨颜同样没有看自己的底牌,他看的是对面的少年。      少年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为什么找他?顾墨颜捧着杯子,氤氲的水汽挡在他面前,就像一层帷幕,隔开了两个人。灼热的感觉,穿透手心直抵心脏。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很多曾经被抛弃的习惯,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样的感觉,比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时,更加难熬。      没有人可以再给他温暖,只有这样一杯水,烫的手疼,却让麻木的肢体,可以稍稍触摸到温度。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出一片阴影,所有的悲欢喜怒被埋藏在心中,他活在这个世上,如同木偶。      他厌恶这样的感觉,却从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某些东西,在很久之前,已经失去。   牌已经发了三张,两暗一明。发牌手开始计数。      “你再不投注,就是弃权了。”少年清越的声音回荡着空旷的房间中,沉静的声线带着隐约的傲气,就像在提醒晚辈。      水雾后面的黑眸恍惚了一瞬,顾墨颜看也不看的推出桌上十分之一的筹码。他的筹码数目和江之遥相同,九十五万,筹码输光者,自然是输家,撑不住弃权的,也是输家。      筹码推出去的瞬间,江之遥利索的推出相同的筹码。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线惊心动魄的光芒,淡粉色的唇因为紧紧抿起,红如泣血,不变的只有清淡的笑容,似乎亘古如此。      实际上,第三张牌,江之遥是红桃K,而顾墨颜手中的仅是黑桃9。从明牌来看,占据优势的是江之遥。可现在发下来的这第四张牌,让黑桃9和黑桃10连了起来。而江之遥手中的红桃K后面跟着的却是黑桃J。      七张牌梭哈,黑桃为尊,红桃次之。单就明牌来说,形势对江之遥很不利。      顾墨颜还是没有看底牌,他以不变的频率摩挲着手中的水杯,任凭滚烫的开水烧的手心红烫。而江之遥这摊水始终波澜不惊的流动着。担忧惊喜等等复杂的足以迷惑人心的表情全部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只是浅笑着,沉静的推出筹码,比上一轮多了三万。      第一轮明牌小者先放注,自第二轮开始,由牌大者先投注。这一轮,先投注的正是江之遥。      顾墨颜在相同的筹码上追加了一万的注。      一时间,这里寂静到极点,除了发牌手发牌时衣物摩擦的声音和脚步声,就只剩下筹码滚动时“呼啦”的碰击声。      “顾先生,上次谢谢你送我去医院。”又是江之遥徒然开口,不过这一次,他已经能够镇静下来,尽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攥住裤子。输赢代表的意义太大,不仅是过去,同样还决定着未来的人生。面对着曾经深刻心底的人,一场赌博,就是一次煎熬。      顾墨颜手始终放在茶杯上,闻言只是抬了下头:“就算是只猫,我也会捡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这虽然是实情,却难免让听到的人愤怒。江之遥眼波一闪,轻笑出声:“我总要道一次谢。至于顾先生有没有听到,和我没关系。”随着他话音落去,又是一把筹码推到了前面。他双肘支着桌子,身子微微前探,“顾先生是第一次来赌吧?”      桌子另一边的人,没有出声,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再次加注。根本不知道牌的好坏,只是一次次推出筹码。比的不是钱财,而是气势。      这种局势对江之遥并不利,无欲则刚,但是他所求太多,尤其是时间渐渐向着午夜十二点靠近。他并没有忘记,这是顾墨颜当初规定的三天中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      事关未来,如何淡然!      现在,江之遥明面上的都是散牌,而顾墨颜手中的牌隐约成了顺子状态,如果底牌够好的话,他甚至可以凑成梭哈中的王者同花顺。      “我这一生,一直在赌。”在又一轮加注的时候,顾墨颜忽然开口,回应的是上一个问题。他说的很随意,话语中却仅是凛冽,生生的将江之遥努力经营出来的气势压制了下去。      江之遥深深吸口气,放在筹码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再一次推出了筹码。如果不再能淡然,那就疯狂吧。对于那个人,绝不能让步,气势一输,纵然占有天大的运气,也再无翻身之力。      墙上的电子钟,又换了一个新的数字。在发牌的时候,除了发牌手单调的脚步声,又加入了另一个声音。那是顾墨颜在用手指敲击桌面,如万马奔腾,沉沉落去,重重的踩在人心上。      玩梭哈的时候,心理,运气,技巧,占的面越多,赢的概率就越大。就算你拿着同花顺,也可能会因为心中畏惧,在一手烂牌的人面前溃不成军。      可是现在,江之遥手摸上底牌,又再次移开,发鬓微湿,而后背则已经被冷汗布满。明面上的牌,他根本比不过顾墨颜,就算他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就真的要一局定输赢吗?      七张牌已经发满。这一次先投注的依然是江之遥。他所有的筹码还剩一半。是跟下去,还是放弃?在下一局寻找机会?四张明牌,顾墨颜差一个J就能组成五张的同花顺。而他现在,虽然在最后拿到了两张A,但是除此之外的两张,仍然是散牌。      如果顾墨颜底牌中有J……冷汗顺着脊背留下,江之遥似乎能感受到汗水一点点淌下去的凉意。      “继续还是放弃?”顾墨颜隔着桌子开口,这一刻,他眼睛幽深,黑得如同不见天日的深渊,仿佛一道苍茫大河横在江之遥面前,河面雾遮云绕,不知渡桥何在,走过去究竟是生是死?      江之遥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握紧,发牌手的倒计时,一字字蹦出来,像极了催命符。      这样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人崩溃,是上一世他临死时也不曾感受到的,因为那时候,他自知无望,慨然赴死,与其说是顾墨颜逼死他,不如说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      放弃还是继续?他同样在问自己。如同到了生死关头,记忆回到了十岁那年,倾斜的车辆,燃起的大火,黑暗的仓库。他和母亲被绑在一起。      那个苍白的少妇,平素沉默寡言,除了和少女时期的闺蜜能聊几句以外,和旁人都无话可说。就算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有笑容。他曾经哭闹过,渴望着,哀求着。可是母亲长久的冷漠,最终让他对亲情失望。      那个时候,在他印象中的母亲,只是一道极其单薄的剪影。那是个无法亲近的贵妇人,身姿孱弱,动作优雅,说话细声细气,待下人温和宽容。完美到极点,却只是对旁人而言,对于她的亲人,却是冷漠到极致。      可就是这样一个孱弱的贵妇人,在生死关头,抱住了那个男人,嘶哑的大喊着,让他快跑。所谓的优雅从容,全部成了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疯狂。      那个几乎没资格做母亲的女人,却在生死关头,与以往决然不同的行为,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骇怕到极点,撒腿就跑,甚至连头都没回一次,就算是踩住什么滑倒在地,也立即爬起来踉踉跄跄奔逃。      等到半个小时后,他领着人回去的时候,只有母亲的尸体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脸颊,遮去了所有的苍白神色,淡蓝色的裙子被浓稠的鲜血染成了污黑。他这才知道,当初让自己跌倒的是母亲的珍珠项链,项链断裂,莹润的白色珍珠散落一地,有一颗被他踩得一半没入污秽中,更多的,则静静躺在血泊里,被一点点染红。      遥远的记忆,让江之遥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关于那一段往事,他有一个细节从来没向任何一个人说起。因为他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在那个仓库中,因为某些隐晦的原因,最终剩下的绑匪只有一个人。母亲冲过去,抱住他的时候,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同样将绑匪手中举着枪撞倒在地。那把黑色的手枪,就掉在了他的脚下两步外。可是他转身跑掉了,连拾起那把枪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有拾起来的勇气,也许就是另一个结局,因为从七岁开始,他已经接触枪械之类的训练,只要他拾起来,他也许能击毙绑匪!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样子早已被记忆淡化,可是那个大叫着让他跑的声音,那些血泊中的珍珠,他永远无法忘记。他一直后悔,一直愧疚,一直耿耿于怀。      当他用十几年的隐忍,换来高高在上的地位的时候,他已经无需再做出选择。那些顾家数代积累下来的势力,彻底掩盖了他的缺陷。可是需要选择的时候,他始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许是童年的一切,让他畏惧失去。      可当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的时候呢?!      江之遥霍然抬头,细长的眼睛迸射出夺目的光芒。一世已去,一世重生。他坐直身体,直视着顾墨颜,在发牌手倒计时结束之前,推出了所有的筹码。      筹码全出,一局输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想只要写顾墨颜的,o(╯□╰)o 这篇文我不想写太长,所以每一章信息量都比较大,某些地方的描写也比较隐晦。大家如果有没看明白的地方, 可以问我。只要剧透不太厉害,我都会解释的。 21 21、二十章 如果然后 ...   死一般的寂静。      在江之遥推出所有的筹码之后,宽敞的房间内寂然无声。顾墨颜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下,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      挺直脊背,傲然注目着他的少年,清雅的容颜在这一刻模糊了下去,只有那双燃烧起来的眼睛,散发出令人惊诧的热力,陌生又熟悉。      顾墨颜的手漫不经心的放在筹码上,沉吟不决,似乎要往前推去,又似乎会放弃。      发牌手问询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江之遥视线中只剩下顾墨颜一人,他的所有动作和表情都被无限放大,他知道顾墨颜接下来的举动,将关乎他的命运。      两人短暂的对视之后,模糊的水汽后,顾墨颜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我放弃!到此为止。”他的手从筹码上收回,随意一扫,将面前的七张牌扫到了发牌手跟前。自始至终,他不曾看一眼手中的暗牌。      在最后一轮的投注中,顾墨颜选择了放弃,没有到终局的牌是不会被翻开,而先前推出去的筹码,则全归江之遥所有。      终于尘埃落定,江之遥手压在牌上,只觉得全身虚脱。桌上的筹码全部被推到自己面前,鼓起高高一堆。在与顾墨颜视线交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输。他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是对手是顾墨颜。      就算之前的十几年是因为爱而不断退让,也改变不了,在顾墨颜面前,他从未赢过的事实。如果这一次再输掉,他真的会失去一切的勇气吧?      整个身体僵直的挺立着,看似镇定,只有江之遥知道,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断颤抖,一身冷汗如雨而下。他终于知道了后怕的滋味。      直到顾墨颜起身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唤醒,椅子扫过地面,尖啸刺耳。      “等等。”江之遥猛然出声,撑着桌子站起来,隔着长长的距离,平视着对面的人,眼中飞闪过无数流光,璀璨的色泽遮掩了所有的思绪。      顾墨颜抬头,沉默的看着他,黑眸清寒如月下霜雪,同样有什么光芒在微微闪动。      “应该是一百四十多万。”江之遥垂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散落着的筹码,生硬的笑了笑。脊背上的汗水凉意森森,直透心底。      对面的青年没有出声,眼神中带着了然。      “一百万,换那份协议。”江之遥双手一推筹码,动作绝然洒脱,如同推去身上压着的所有束缚。      堆积起来的筹码,向另一个方向飞溅而去,“轰然”脆响,像极了大厦倾倒,甚至有几个筹码滚过了整个桌子,撞击上顾墨颜手边的水杯,脆响声声,激起无数涟漪。      在轰鸣的余音中,江之遥开口,掷地有声:“余下的钱,还你当初替我垫付的医药费,多余的送给你,算是我对你的感激!协议不必给我,你直接撕了就成。”他推开椅子,转身离去,两袖空空,一个筹码也不曾带走。      这么多年来,他一点点看着那个孩子长大,无数次目送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转身离开。偷偷的注目着少年的轨迹,只敢在身后凝望,不敢在面前对视。      生死割断阴阳,却割不断感情。但是一切都有终结,重生并没有让他忘记,但他必须学着放弃。那么,这一次,就让他先转身而去……      “江之遥。”淡漠的声音在背后叫他。那个人站在他身后,这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坚定的脚步不由停滞,江之遥回头看去。      房间里面太明亮,让人的视野也恍惚起来。江之遥依稀看到那个倔强的孩子,仰着头对他微笑,酒窝浅浅。只是转瞬间,孩子已经变成了清俊尊贵的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影早已不是旧日的模样。只有那一双浓黑的眼睛,割断了无数岁月,清亮一如曾经。      “再见。”江之遥颔首告别,脚步匆匆。面对他,隐藏已经成为习惯,只有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才敢展露出自己的恋慕与苦痛。这样远离的滋味太难受,如同钝刀割肉,肉割去了,血流尽了,人也空了。      只是如今,他已经能放弃,推开门,是另一片光明,江之遥大步走入。      “我记住你了。”这是谁的声音,含着万千思绪,飘渺不似现实。走廊上昏黄的灯光,就像是一层层交叠着的浓雾,江之遥思绪昏昧,却毅然前行。      “走错了。这里转弯。”胳膊忽然被人拽住。一个激灵,江之遥已经挂上笑容:“苏远阁,你怎么还在?”      苏远阁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直到确定对方肢体齐全,才一挑眉毛,朗然而笑:“我怕你把我卖了,一定得在这儿等着看看。”      江之遥莞尔,终于彻底从回忆中走出来:“不知道苏大少身上有几两肉,值得我冒着风险去卖?”      他眼睛一斜,如同阳光下迸溅开的水珠,清澈艳丽。      苏远阁神情一滞,虚浮了他一把,朗朗而笑:“你要唐僧肉自然没有,谁让我比唐僧金贵呢?”      笑语中,两人相携着向楼下行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顾墨颜站在阴影中,静静凝视。      “少爷?你输了?”顾中澜眉眼中,一派疑惑不解。输赢都在顾墨颜一念之间,他想不到的是自家少爷竟然会选择输。放掉江之遥的法子,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顾墨颜抿了抿唇,“我总要顾忌苏远阁的颜面。”动荡的眼波,被他迅速垂下的睫毛遮住。他脚步沉闷,向来路走去,“夜里我就歇在这儿。”      “我去安排。“顾中澜低垂的眼中,划过一抹亮光。      这一幕江之遥自然看不到,他刚刚解决了自己的一大隐患,正是身心轻松的时候。      “用不用去把筹码换回来?”看着直直往外走的江之遥,苏远阁难得的好心提醒。      “我没有筹码了。”江之遥脚步不停,看见身边人诧异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释道,“我都还给了顾墨颜,包括本钱。所以,我血本无归了。”他摊了摊手,看似无奈,实则笑容满面。银行卡中的那些钱来路不光彩,若非形势所逼,他连用也不会用的。      苏远阁一挑眉,调皮的笑容下带着探究:“你真的赢了顾墨颜?”      “我没有赢。”江之遥眼睛微眯,回答的斩钉截铁。当时的情景他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恍惚,顾墨颜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放弃?可惜那三张底牌,他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了。      “也没有输。”江之遥补充了一句,话音刚落,先自嘲一笑,这两句话说得实在无味,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反正以后,不会再有交际。      刚走出中澳亚会馆,空气就瞬间冷了下来。江之遥瑟缩了一下,刚刚似乎下了场小雨,地上湿了一层,刮过的微风也比往常冷了很多。苏远阁去开车了,说是要去弟弟家,顺便送他回去。簌簌树影下的阴影中,江之遥抱臂而立,遥视着十几步外的车水马龙,霓虹灯火。      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不由一个踉跄。      那个人脚步匆匆,行走在阴影中,想必是没看到他,此时猛然撞到一个人,同样是身子一晃,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视野模糊。江之遥仍然认出了那个人,毕竟相处的时间太长,只是一个轮廓已足以辨认清楚。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鬼鬼祟祟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凭刘和的能力,他不应该是现在的落魄境况。      江之遥迟疑了一下,到底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不远不进的缀在刘和身后。在最后,对于自己的失败,他有很多疑问,关键点自然是在刘和身上。人死灯灭,他本不准备探究,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刘和。      刘和走得很快,去的是停车场的方向,一路躲躲闪闪。江之遥不敢追的太近。所幸夜里也够热闹,各种声音遮住了他的脚步声,倒一直没有被前面的人发现。      苏远阁的车刚出了停车场,车灯一扫,正是开向这个方向。刘和显然也看见了,惊惶的躲到旁边的一棵树后面,依然死死盯着苏远阁的车。      斜后方的江之遥看的分明,按理说刘和和苏远阁不可能能有交集的?苏远阁归国的时间太短,那一段时期,正是顾墨颜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时候。      眨眼间,苏远阁的车已经到了跟前,就是这时候,在车灯光芒的笼罩下,刘和的身子蓦然出现,又急急隐入树后,竟是飞快的跑掉了。      这分明是故意引起苏远阁的注意。江之遥眉头微蹙,但是在车中的苏远阁看来,也许会把刘和的出现当成是一场偶遇?只可惜刘和走得太快,自己竟然没法跟过去。      “之遥?你怎么跑到这边了?幸好我眼神不错。”车停在他身边,从车中走下来的青年,笑容不羁,步履从容。      站在车灯侧面的江之遥微微一笑:“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22 22、二十一章 ...   舒缓的钢琴曲在静静的咖啡厅中流淌着,薄暮的阳光从落地窗中照进来,铺了一地金黄。苏远阁就坐在金黄之中,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着琴声的旋律,右手搭在翘起的腿上,轻轻的打着节拍。他难得的安静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就如同入睡了一般。      等到琴声停下的时候,苏远阁立即睁开眼睛,唇角一挑,习惯性挂上顽皮的笑容。      “之遥。这里。”苏远阁起身摆了摆手,声音不大不小,丝毫不在意旁人看过来的目光。      江之遥正从拐角处走出来,闻声往这里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走过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这里弹琴,算是个赚钱的营生。      “你怎么来了?”钟情淡色系的少年,今天穿着件寻常的白衬衫,就像是再淡的墨在行家手里也可以画出山水纵横一样,在简单的搭配穿在适合的人身上,也胜过锦衣华服。微笑着的少年优雅的走过来,美好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苏远阁眼睛微黯,又很快明朗起来:“一起去吃饭吧。”      “我还有事。”江之遥在他对面坐下,歉意的笑笑,“抱歉,最近时间比较紧。”      “这可是我第三次邀请你哦!”苏远阁夸张的挥了下手,眼中别有深意,“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排出段时间?”      江之遥手指相握,修长的指尖在阳光下仿佛透明:“可能要过一段时间。”他身体后仰,靠上沙发,懒懒打了个哈欠,细长的眼睛几乎要眯起来。不知不觉在这个人面前,他已经放松了起来。   “喂。快点。”身边的落地窗冷不丁被人敲击,细小的声音从那边飘了过来。      江之遥揉了下眼睛,对着外面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一样的女孩摆摆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苦笑道:“我得走了。      “咦!”苏远阁挑眉,“这个人不是?”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女孩几乎贴着玻璃做了个鬼脸,“怎么啦?想干什么?”外面的人正是苏远阁住院时期的小护士,现在换了身时尚的衣服,又出现在了这里。      “她是我的学姐。”江之遥无奈的摊手,“约我的人就是她。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这一次苏远阁倒没阻止,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目送着他们两个人离开。女孩始终活泼的大笑着,嘴动个不停,拉住江之遥的那双手根本就没松开过。而江之遥则耐心的微笑,时不时随之弯起眼睛。   苏远阁定定看了一会儿,端起面前微凉的黑咖啡,一口饮尽,脸色比最初难看了很多。      而实际上,江之遥正窘迫无比的跟在女孩身边,他好几次想抽回手,都被女孩瞪了一眼,手握的更紧。他试了几次,也只得作罢。      这个女孩叫柳净盈,大概家里面在那家医院入有股,从大三开始,时不时就会去客串一段时间护士,也难怪她当初跑进江之遥的病房中偷懒,也始终没人管她。还好她学的就是内科,做一个小护士,有经验丰富的前辈带着,一般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不行,不行,你这套衣服不行。”柳净盈一时心血来潮,扯着他的衣领又叫了起来。      江之遥不动声色的挪开身体,放低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方面:“我只是去弹琴的,可不想喧宾夺主,惹来麻烦。”      如果是之前的他,大概不能这样平和的接受柳净盈这种亲切的行为。可是,作为一个在男生宿舍住了半个多月,尽力融入大众生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不小心吃过几次亏后,加上刻意的学习,江之遥还有什么搞不清的?他从未住过校,只是不熟悉那种生活习惯罢了,一旦接触,就能在短短时间内适应。这是生死中磨练出的本能。      “你就这个样子过去,照样能喧宾夺主。”柳净盈冲到他前面,手背在身后,顺着他的脚步慢悠悠后退着,一面上下打量,评头论足。她的结论下的很快,“就这样吧。记得要好好藏起来,我可不想让一堆迷上你的女孩子缠着我,弄得我的备选男友把我当成蕾丝。”      江之遥唇角的笑容顿时僵住。柳净盈这种活泼明慧的女孩,他自然乐于深交,只是时不时的调侃,实在让人尴尬。罢了,看在她这次帮了自己的份上,就不和她计较了。      心思只在这种小小的事情上转悠,再不用负担起无数人的生死,纵然为生计奔波,也是宁静而快乐的。江之遥看她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温暖的感激。      上个星期,他搬回学校的经历并不愉快。且不说他的床铺早已堆满了杂物,就是室友阴阳怪气的讽刺,也颇为过分。他被人包养,虽然平素极力遮掩,在班级中还是隐隐有传闻。那些人理所当然的鄙夷他,似乎凑的近了,就脏了自己。      饶是江之遥心思坚韧,被人指着鼻子讥笑,到底还是颇为难堪。他似真似假的怒了一场,忧郁片刻,编出一个几可乱真的身世,完美的混淆掉为人宠物的经历。虽然和那些室友取得表面上的太平,暗地里却并不容易扭转积存的相处习惯。      那个时候,他碰到了柳净盈。      江之遥从未怀疑过柳净盈知道自己“前身”的过往,但是她的态度一如曾经。有多少人能在交往中相信自己心的感觉,而不是被耳朵所蒙蔽?所以,江之遥感激柳净盈带给他的那一点温暖。      尤其是这一次,他让柳净盈介绍自己去应聘那场宴会的钢琴师。柳净盈只是在事后恭喜他应聘成功,却从不曾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行,我还得给你照几张照片。”柳净盈的一句大叫,顿时破坏了江之遥心中还未成形的感激。   江之遥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顾氏大厦的一角,恰好撞进眼中。他唯一恍惚,暗自叹了口气,对于今天的晚宴,蓦然多出几分期许来。      “喂,下期的学费你还欠多少?”柳净盈的发问又将他从沉思中拽出来。      江之遥猛然拉住差点撞上广告牌的女孩:“还差一半。”      当初还了那一百万之后,顾墨颜还是派人将那份协议交给了他,自此之后,就再没听闻过和顾氏相关的消息。只是身上余钱不多,再加上什么都要亲自松手,生活自然艰难了很多。      校园和社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爱憎太过分明。他忙完了生活,忙人际关系,还有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以及赚钱大业。忙忙碌碌中,连苏远阁邀约也未能应答,逼的苏远阁想约他吃顿饭,还得到工作地方来找他。      想起那个人,江之遥的神色有些复杂。      那个人说,喜欢听他弹奏的钢琴曲。江之遥知道,自己虽然弹的不错,但并不算拔尖。虽然曾经无数次告诉别人,自己的理想是做个钢琴家,虽然他的确喜欢沉浸在琴声中的感觉。但是,生死不能自主,上音乐学院也只是个幌子,他的心还未真正静下来,怎么可能有所建树?      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追求自己空中楼阁一样的理想?    作者有话要说:有谁和我一样掉在《鬼畜,等虐吧》这坑里的?O(∩_∩)O~轻松文,没看过的,顺便推荐一下。文笔很赞。 我比较笨,所以对这种机灵型的主角特别没有抵御力。情节也很有趣,每次都很期待主角又会有什么鬼主意。 ··· 刚才看见压压童鞋的补分,非常感谢。还有看这篇文的各位,给我留言的大家,O(∩_∩)O谢谢 写文很寂寞,码字很辛苦,能看到留言真的很开心,数据的增加带来的其实是一种被认同的满足感。 相信很多作者都和我一样,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点鼓励。被需要,被认同,所以开心,并且努力。 23 23、二十二章 一路算计 ...   张家的这次宴会,看起来热闹,实际上有份量的人来的并不多。毕竟张家的号召力,在Z市还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这次攀上了顾氏,来的人估计会更上。      等到江之遥和柳净盈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在外面分开,柳净盈自去参加宴会,江之遥则被引到了演奏的地方。这里是个隐蔽的角落,旁边还有一大盆植物,葱茏的叶子半遮住坐在琴后的人,却没有挡住投向大厅中宾客的目光。      引江之遥来的人又匆匆交待了一遍规矩,顺便严厉的警告了他几句,才着急的离开。江之遥微低着头,含笑听着。一直到那个人走远,他才在钢琴后面坐下来,若有似无的打量每一个走进宴会厅的人。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各色香味充满了这片空间,香风过处,熏人欲醉。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已渐浓,柳净盈冒过头后就先走了,而江之遥还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自从上一次见到刘和后,他就一直觉得不安。      他预测出了刘和的数个结局,但并不包括现在这个。刘和是他的心腹,能力不错,尤其是和自己的死亡扯上了关系。像这种人,无论是否背叛了自己,顾墨颜必然会控制在自己手中。越是忠心耿耿的人,越是不能轻易杀掉。      想名正言顺坐稳顾氏的顾墨颜必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天夜里,刘和表现的越忠诚,活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说到底,墨颜和刘和也是有情分的。况且忠心的属下,谁会不欣赏呢?      可是,现在刘和竟然半夜三更在街头游荡,像个马仔一样,落魄不堪,甚至刻意挑衅苏远阁。      他到底有什么算计?或者他背后站有什么人?有些事情,碰上了,他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详细推敲着接下来的行动,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的同时,江之遥的视线时不时看向走进来的宾客。忽然,他眼睛一亮。张家主人正陪着位西装革履,满脸傲气的青年。那位青年所到之处,就是众人云集之地。      路满,你果然来了!江之遥唇角一弯,眼睛微微眯起。一曲终了,他合上琴盖,偷偷从自己这个角落离开。      上个星期刚刚敲定的顾氏“嘉创”计划合作方,张家榜上有名。张家就趁机办了这个宴会。按照顾墨颜向来的行事风格,必然会给张家面子,派位属下来走个过场。这位属下,即能代表顾氏,身份又不会太高。数来数去,也只有路满最合适了。      也幸好是路满,否则,今天这一趟就白来了。      庭院的寒风,吹去了身上浓浓的香味,江之遥站在暗处,等待着路满出来。从门口到泊车处,有一段树木掩映的石径,正好可以让他们避开人流交谈。      果然,江之遥才等了几分钟,就看见路满双颊微红的走出来,撵走了引路的小童后,去的方人士向,正是那条石径。江之遥等了一会儿,才缀了上去,他并不是专业人士,做的自然也不算专业。   刚追出去几步,江之遥就听见前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从树木后面飘过来的,其中一个声音正是路满,另一个人是谁?      江之遥顺着声音看过去。浓密的树影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草坪,隐隐约约点缀着花丛亭台。就在十几步外,两个人搂在一起。      四下打量了一下,江之遥找了隐蔽的地方,悄悄躲了过去。      “你胆子可真大呦。”低低的暧昧的声音,正是路满。      个子小一些的紧紧扒在高个男子怀中,身子扭个不停,声线尚且稚嫩,却娇滴滴媚人的很:“路大哥,只要能见你一面,就算下一刻死了,我也甘愿。你……你好好亲我一口,我就走。”这是个少年的声音,拉着腔调说起肉麻的话,哼哼唧唧如同呻吟。      “就亲一口怎么够呢?”路满猥亵的啧啧两声,“这么□,老头子能满足你?”      “哼……我不能出来太久。”少年喘了口气。路满哼了一声,不做声了。      这是什么情况,自然不言而喻。在听到的瞬间,江之遥神色一冷,眼睛微眯,下意识就要往后避开,却又生生顿住。没想到路满还这么吃香?江之遥唇角温和的弯起,又小心的往近处凑了几步。既然连跟踪都会了,偷听又算什么?      那两个人八爪鱼一样紧紧抱在一起,身子乱颤,水声啧啧。江之遥仍然微笑着,就像是在看一幕精彩的话剧,专心致志。      路满双手在那少年身上乱摸着,少年更是摇摆如柳枝,呻吟着蹭着路满的下边。路满一把抱起少年,紧走几步,喘息着将少年扔到附近的石桌上。      少年叫了一声,尖利又缠绵,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搂住路满,用力的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宴会上管弦乐演奏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高低起伏,如浪潮翻涌。这个角落,同样翻滚出一波波的浪,细细的呻吟如淫靡的歌谣。      “别,啊!别碰那里。路大爷,求……求你了。”少年尾音颤个不停,高高的飘起来,就像是春分夜半的猫叫,他的喘息带着浓浓的引诱,“被……被人发现,我……我会被打……死的……”      “怕什么!”路满粗噶的喘息带上几分不耐,“快点脱!有我在,谁敢打你!”      “可是……可是,顾先生……我怕连累你,听说顾先生……”少年说到最后,尖叫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哪个顾先生!”路满“呸”了一声,粗鲁的把他翻过去,留下两条白洗的腿在空中扑棱着。      桌子上的两个人动个不停,细碎的水声不曾停歇。路满的喘息全部化成怨恨的话语:“如果不是老子,顾墨颜那小子能坐上现在的位置?顾遥年那老鬼根本留不得,就顾墨颜那心慈手软的样子,能成个屁事。老子可是帮了他大忙,他是怎么对老子的?!”      一句话传过来,江之遥猛然抬头,可是很快,他的神情冷了下去,歪着头坐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揉着额头。      路满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大:“整天让老子跑腿,外人看着风光,结果呢,顾中澜那阴阳怪气的小子,也能压到我头上。老子当初跟着路遥年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哼,若不是我,顾中澜那小子,能被顾老鬼看上?”他的怨气看起来压抑了太久,此时此刻全部发泄在了动作上。      少年疼的尖叫,呻吟声早已变调,他仍然攒着气儿问道:“顾,顾遥年……不是被烧死的吗?”      路满动作猛然一顿,就连喘息也停了,直到少年尖叫了一声,他才一挺身子,冷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幸好他先死在里头了。”      “噗嗤”的水声更大,呻吟喘息尖叫都已经变得疯狂,那两个人早已顾不得说话。      江之遥站在黑暗中,神色不动,听力更加敏锐,近处远处的声音都涌入耳中,除了几十步外的呻吟,还有宾客走出宴会厅透气时的笑语声。呆的久了,他隐隐也有些恍惚,这些熟悉的勾心斗角,纸醉金迷,恍惚间又将他带回了时光那一头,仿佛他还是那个早已化为尘土的顾遥年。      石桌上的勾当已经到了最关键处。路满低吼了一声,抽身而起。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冷冷的警告:“今天我说的话,如果我听见别人说起来。你记住……”他手掐住少年的脖子,一字字道,“我会找一堆狼狗来好好玩你,别想死的那么容易!”      少年显然被惊住,躺在石桌上,黑暗中扑腾着的双腿也一动不敢动,更别说拾起地上的裤子。      “被吓住了?”路满的嗤笑此时听起来,却带着森森寒意,“胆子这么小?还怎么跟我?”他的声音越来越柔,捡起石桌下的裤子,扔到少年身上。      “只要你一心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把你要过来。”      这一句话显然让少年的心思活络起来,先前噤若寒蝉的少年勉强坐起身子,声音更是甜腻到了极点:“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不会太久的。”路满摸了摸少年的脸,在他身上捏了一把,才大步离开。      少年慢吞吞的从裤子中掏出手绢,清理着自己,不急不缓,甚至不怕被人发现。这时候,宴会正进行到□的时候,谁会如路满一样提前离开?      江之遥半站起来,正思考着从哪个方向回到石径上去。就听见那少年冷哼道:“什么东西?敢威胁小爷。”话虽如此说,少年的声音却带着点怯意,他手撑在后面石桌上,扭头看了宴会厅一眼,半坐起身子,动作快了起来,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看起来这个少年投怀送抱,是另有一番计较的。江之遥偷偷潜了出去,绕了个弯,直直穿过那一边的花田,快步向路满追去。      “谁?!”石桌上少年听到响动,惊惧的低呼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簌簌风声。      这个时候,江之遥已经走得远了。一直到石径的尽头,他才追上路满。      “路满。”江之遥的蓦然出现,让心满意足的路满一惊。      “你是谁?”路满转过身,谨慎的看着他。在昏暗的石径中,远处的灯光也只能隐约透进来,路满还是认出了他,神色一缓,倨傲道,“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怎么,没钱花了,想让我替你给老板搭个线?”      江之遥从容的笑笑:“路先生说笑了。我只是替别人给你捎个口信。”      “什么口信?”路满满脸轻蔑,显然不信,“你要是骗我的话,用什么赔我?”他的话满是暧昧,身子微低,头向江之遥凑过来。      身为路满老板的时候,他从没见过这个人的猥琐样子。江之遥眼睛微眯,抬起头,既没有后退更没有惊慌:“有个自称刘和的人要见你。”      “刘和?你在说笑吧?我老板可是一直在找他。他会往枪口上撞?”路满嗤笑,话语中的一点紧张,还是被江之遥听了出来。      看来刘和现在确实没有为顾墨颜服务。江之遥心中暗自盘算,面上仍是一派镇定:“他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开什么玩笑?”路满虽是笑着,眼神冷冷的盯着江之遥,手虚扶上裤兜,满是杀气。      江之遥眼波不动,闲闲站着,自有威仪:“我只是顺便替陌生人跑个腿,赚个吃饭钱。路先生爱听不听,远阁还在等着我呢。”他提起苏远阁的时候,路满脸色一沉,又很快缓和了下来。江之遥眯起的眼睛,这才微微睁开。      “他说,你只要听了一句话,就自然会相信。”      “什么话?”路满立即问。      “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江之遥缓缓念出来,路满脸色顿时绿了。这句话是当初自己对路满的评价,当时在场的,除了他和顾墨颜,就只有路满和刘和。若是现在评价,必然还要加一个“好色无耻”。      过了片刻,路满才粗着嗓子问:“这一句,能证明什么?”      “还有后面的。”江之遥眼睛弯起,低低念出来,“有守业之功,而无创业之能。足矣。”说这句话的人是顾家老爷子,也就是顾遥年的祖父。祖父当初将顾家交到他手里时,选择他的理由正是这个。当时在场的除了祖父与他之外,剩下的就是刘和。      顾家最早发迹与唐朝,几经浮沉,到了近代,在战乱中经过几辈人的努力,更是成为站在顶端上的庞然大物。创业容易守业难,顾家这种地步上一旦跌倒,就不仅仅是伤筋动骨了。这个时候,守住家业才是关键,如果继续扩张,必然会打破平衡,引来灾祸。守与攻,是他和二叔的不同,最终爷爷选择的那个人是他。      往事让江之遥微微怅然。路满却已经吼了起来:“什么守什么的鬼东西。”      “话已带到。”江之遥沉静的抬眼看他。他能取信路满又不触及顾氏隐秘的东西并不多,所幸现在看来,路满已经相信了。      “小子。”路满恶狠狠叫了一声,手臂一抬,枪抵在江之遥眉心,“你敢骗我。”      黑色的手枪几乎要融进夜色中,冰冷的枪头,就是在夏天也寒意不散。      江之遥眼睛微眯,黑暗中笑容讥嘲。他缓慢的抬手,以不引起路满警戒的速度,柔和的将枪从自己头上推开:“话已经带到,别的东西皆与我无关。”他眯起的眼睛,一线微光惊心动魄,语速平缓,如同低语,“路先生,再见了。远阁该等急了。”这个时候,他再次借用了苏远阁的名头。      路满一语不发,任由他将手枪推开,眼神却残忍如沾染血腥的野狼。      江之遥仍然微笑着,转身离开,他的动作自始至终从容不迫,就是在路满冷厉的目光下,仍然走的坦然。      直到江之遥从出现的石径上消失,路满才颓然放下手枪,舔着嘴唇,低低重复了句:“刘和。”      到这个时候,江之遥所希望的,已经全部做到。他固然找不到刘和,但他可以让刘和来找他,只要想办法,在刘和心中投下怀疑的种子。而路满就是那个传递的工具。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bug的话,大家一定要告诉我O(∩_∩)O~ ··· 最近才听说我有个老乡写耽美被抓了。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24 24、二十三章 一生一人 ...   江之遥从出租车上下来,刚关上车门,一道刺目的车灯直直射向他。江之遥抬手挡住眼睛,往路边退了几步,眯着眼睛看过去。      “刺啦”一声,一辆跑车极速停在他旁边,江之遥蹙眉,疑惑道:“苏远阁?”几个小时前才见过面,现在半夜三更,他又出现在自己的寝室附近,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      “上车。”苏远阁越过车座,一手撑着副驾驶座,打开车门,顺势抬头看向江之遥。惯常的笑容从他脸上消失,紧紧蹙起的眉头,以及疲倦灰暗的眼神,都让他整个人多了种莫名的悲凉,就是车内橘黄色的灯光,也无法驱散半分凉意。      这样隐藏着的脆弱,以及仰望着的姿态,让江之遥心中一颤。他垂下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宿舍快关门了。有什么事?”马上就是暑假了,最近期末考试在陆续进行,寝室关门时间晚了很多,但太晚回去,还是不行的。      苏远阁缩回身子,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子叶让你看个东西。我带你过去,夜里就住他那儿。”      平素总是扬起来的尾音,此时干巴巴的滑下去。苏远阁的状态很不好,江之遥看的分明,心中也有些担心,他干脆的上了车,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苏远阁僵硬的回答,一踩油门,车猛地窜出去。江之遥一下子被压到坐椅上,眼看旁边的人并不准备开口解释,他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也懒得再问。      车飙的非常快,穿街过户,也幸好现在是夜里,一路畅通无阻。不断的颠簸中,睡意渐渐涌上来,江之遥的意识渐渐模糊。      “之遥,之遥。”飘渺的叫声从耳边飘过来,江之遥“哼”了声,头扭向一边,冷不丁整个人忽然被扯了起来,冰凉的东西直接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江之遥猛然坐直身体,警惕的看向旁边,直到看见苏远阁才松懈了神情,懒懒打了个哈欠,下意识问:“到了?”      “你怎么睡着了?”苏远阁阴沉着脸,皱起鼻子,直直的瞪着眯起眼睛,眼看又要睡过去的少年。柔软的灯光洒在他眼里,猛然看起来,就像浮着层水雾。      这个表情,是委屈吗?江之遥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眨眨眼睛看向四周,发现车已经停了下来,顿时好笑道:“这里是哪儿?”      “路边。”苏远阁简短的回答,一个眼神也不扔过去,直直看向前面,好像专门把旁边的人叫醒,就是为了说这句废话。      这样的表情和反应实在难得从这个人身上见到,对方明明在生气,江之遥却忍不住弯起了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远阁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吭声,直到过了三分钟,才一扭头,对着车窗抱怨:“你就不能多问几遍‘你怎么了?’,关心人哪儿是你这种态度?”他这话像是在撒娇,可是低低冷冷的声音,落寞的响起来,只让人觉得心酸。      江之遥早收起了微笑,注视着车窗上映出来的那张模模糊糊的脸,柔声道:“你怎么了?”他现在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丝绸衬衫其实是件睡衣。      苏远阁“哼”了一声,身子一动不动,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猛然按上喇叭。刺耳的喇叭声长长的响起来,在暗夜中不断回荡,惊起一片片喧嚣。在这样的吵闹声中,苏远阁缓了口气,声音干哑:“你见过那幅画了?”      那幅画!江之遥心中一紧:“见过了。”      “自然也知道关于那幅画的事了?”苏远阁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坏了的提琴,提起那幅画的时候,从脊背到手指,都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      “知道了。”江之遥眯起的眼睛流泻出淡淡感伤,手放上苏远阁的肩膀。光滑的丝绸透来浓重的凉意,这只手就像是放在了冰块上,还是个满是裂缝遥遥欲碎的冰块,他不觉用力攥住,想温热那个冰冷的身体。      苏远阁的呼吸声剧烈了起来,他稍一回头,柔软的发梢擦过江之遥的手背。那种痒痒的感觉,江之遥最难忍受,下意思缩回手,恰恰错过了另一只正要覆过来的手。      “算了,我带你去看画。”苏远阁哼了一声,收回手攥紧方向盘,本就落寞的神色,更是沉寂,看在江之遥眼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车缓缓启动,比先前平稳了很多。那个人的悲伤,却更深的埋进深处。      江之遥心中不忍,侧过身子,伸手抓住他的手背,柔声劝慰:“远阁,都会过去的。”不知道是车在颤动,还是方向盘在颤动,江之遥抓住他的那只手颤个不停。      许久的沉默,江之遥始终没有放开那只手的意思,半侧的姿势并不舒服,他也始终维持着。      “不准再睡着了!”苏远阁忽然出声,凶狠狠的语气没一点威慑力,他翻手握住江之遥,紧紧攥了一下,才狠狠放开。      苏远阁不高兴的时候,绝不容许别人无视,恨不得整个世界来陪着自己,劝着自己才甘心。江之遥应了一声,微微一笑,柔和的看着身边人的侧脸,线条飞扬的青年,这个时候,就像是个孩子。他忍不住猜想,这个孩子一样的青年,究竟是怎样深切的爱着自己?爱到仅仅是一幅画,就能让他失控。      车中再无人说话,唯有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密闭的空间,橘色的灯光,呼吸似乎也带着另一个人的味道。车外的光芒时不时打在苏远阁的脸上,明暗交错,就是这样看着,就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来。      有一个爱着自己的人,静静陪伴着自己,孤独的尘世间,再不会高处不胜寒。江之遥想不起来,这样的感觉,有多少年不曾经历过,哪怕你并不爱他,却不能不为这种温暖所俘获。      在这样的沉默中,他们很快就到了苏子叶的公寓。      进了门后,江之遥开了灯,直接上二层。      “等等。”苏远阁站在门口,褐色的瞳眸遮了无数暗光,沉甸甸的,让人看不分明。      江之遥脚步一转,熟练的从角落处扒出一瓶红酒。苏子叶不喝酒,能找出一瓶酒就不错了,自然不会多好,不过这个时候,谁还会计较酒好酒坏呢?      盛满红酒的玻璃杯放到苏远阁手上,苏远阁一把握住,大口大口灌了下去。他需要烈酒,需要沉醉,却只能清醒。      江之遥提着酒瓶站在一旁,就是粗鲁的动作,他做起来,也自有一股刻在骨子里的优雅。酒杯刚空,又很快填满,红色液体如沸腾的鲜血,灌下去,呼啸在血液中,尽是寒凉。      红酒度数不会太高,空腹喝的太急,也难免有些上头。苏远阁扔掉杯子,似乎终于有了勇气,大步一迈,就要往楼上走。      玻璃在地板上破碎,声声清脆。江之遥放下空瓶,扭头就看到走了一半的苏远阁又拐了回来,冲到洗手间里,洗脸漱口梳头,一身睡衣单薄,硬是让他梳理出个风姿翩翩。      他收拾好就直接上楼,眼中谁也看不到,急切的仿佛勇气随时会消失掉。      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把苏子叶吵出来,他应该不在吧?江之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后面,走进摆放那幅画的房间。      这个房间所有的油画都已经搬空,只有那副“遗落”放在正中央。上过光后,用黑木框套起来的油画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画中人依稀站在面前,歪着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唇角永远含笑,修长的指尖虚浮在琴键上,依稀有空远的钢琴声在人心中响起。      “遥年……”苏远阁早已痴了,眼中迅速浮上一层水光,他伸出手,遥遥的探向油画中的男子,却半步不敢走进。      眼中只有一人,想靠近,却步步远离。爱到深处,尽是苍凉。      ==有童鞋表示迷糊了,以下我把人物关系给顺顺。囧囧表示,我双更的时候,大家不要漏看哇==      刘和和路满是顾遥年的心腹。在顾遥年的死亡上,都扮演了不光彩啊的角色,他们关系匪浅,依照他们的性格,暗中可能有联系。   顾中澜是顾遥年从孤儿院中接出来,陪伴儿子顾墨颜的孤儿。   陆宗冉是一个要找顾家父子报仇的人。      顾墨颜八岁时被父亲江之遥带回家,不久后母亲就死了。父子关系不错,一直到十六岁发生了某件事,父子冷战,他被迫退出了顾家的核心事务。   然后,他暗中扶持势力,笼络父亲的属下,在二十五岁时候,成功上位。      苏远阁暗恋顾遥年,准备了油画“遗落”,准备告白。结果刚见了一面,顾遥年就死了。苏远阁隐约猜到了顾遥年的死因,苏顾两家是盟友,他很难明目张胆借助本家势力报仇,这时候,他遇到了想找顾氏父子报仇的陆宗冉,然后就勾搭在一块儿了。   他们找了个和顾遥年相似的少年用来试探顾遥年,这颗棋子就是江之遥。   然后苏远阁和江之遥相遇,发现他们的相似,比照片上更像,就舍不得了,帮了江之遥一把,顺势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后……      无心报仇的江之遥见到了行踪诡异的刘和,因为这个人知道太多顾家的隐秘,不能放任在外。所以借助路满,想把这个人叼出来。      故事截止到这里。不会再出现新人物,情节铺垫完毕,下面就是看怎么发展了。   哪些地方,哪个章节,哪段关系不明白,大家可以明确的问我。O(∩_∩)O~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不? ps:一直日更,偶尔双更,经常午夜更。大家如果发现哪天没更,接下来的一天,我肯定更了两章或三章。千万别漏看╮(╯﹏╰)╭ 25 25、二十四章 求之不得 ...   无数次渴盼,总是咫尺相望,不敢靠近。   无数次思念,却隔着天涯一端,山水迢遥。   无数次幻想,梦中相拥微笑,醒来被冷衾寒。   因为情难自禁,绝然远离,又因为爱入骨髓,踌躇归来。   可是,还未因疏离的微笑而怅然,便被纷洒的骨灰所击溃。      顾遥年……苏远阁在心中一遍遍念这个名字,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多年的隐忍早已成了习惯,他是最闹腾的性子,硬生生把这个人埋在心底,日日夜夜反复煎熬,加上一把又一把的锁,唯恐藏不住秘密。      就连那个人死了,他也哭不出来,压抑的太久,早已刻进骨髓,而今连告白的机会也永远失去。这种令人绝望的爱,注定要埋一辈子,直到闭上眼睛为止,就像腐烂的种子,在黑暗中沉沦,再也不会开花结果。      苏远阁探出的手一直僵在那里,他多想摸摸画中的人,却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勇气。      “我出去等你。”苏远阁的声音很飘,他努力移开目光却无法达成,直到退出门外,直到厚重的白墙隔绝了视线,依然在心底烙印着那个人的影子。      在今天夜里之前,苏远阁以为他可以平静的面对这副画。当苏子叶一个电话打来,他顾不得换衣服,飞车赶到。可是站在客厅中,他忽然失去了走进那个房间的勇气。      “把江之遥叫过来吧!”苏子叶拖着行李箱,悲哀的看着他,“你的事情,我都告诉他了。”      “这幅画,到现在才算真正完成,也该让之遥看看。”      苏子叶欲言又止,终究是叹口气,带着行李,走出家门,继续这个晚了一年的假期。      抛下苏远阁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客厅中。他明白苏子叶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可是没有用,爱到深处情难自禁,无论那个人生与死。      他知道苏子叶提起之遥,只是希望在这种凄冷的时候,有个人陪着自己。      苏远阁站了很久,还是推不开那一扇门,他开车到了江之遥的宿舍楼下,木然的等待。      直到之遥出现,直到他看到那幅画,原来有个人陪着自己,他还是无法承受这种伤痛。这份爱早已成了刻在身上的疤痕,日日碰触,习以为常,可是刀枪刺过,还是会痛彻心扉。      苏远阁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看着摇摇晃晃离开的青年,江之遥忍不住动容,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又有种仿佛得意,却更像是怅惘的情绪冒了出来。      面前的油画,在灯光下反着光,浓重的色彩,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如果没有那场宴会,也许他们的命运会拐向另一个岔口。可是那一刻得到的,以为可以拥有的幸福,却让他一生无悔。      情到深处无怨尤,恨不能洒尽骨血挽深情。      清澈的瞳仁有一瞬的暗沉。江之遥转身走出去,无法再呆在这里。昏暗的二楼找不到苏远阁的身影。      “这么快?”在木楼梯“咯吱”的响声中,苏远阁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江之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一楼同样是昏暗的,只有落地窗前的壁灯飘出温和的光晕。苏远阁脊背靠着玻璃,坐在地板上,耸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望向自己。      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孤零零的呆在那片天地中,周身弥漫的全是落寞及哀痛,就像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躲在温煦的灯光下,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远阁。”江之遥担忧的蹙起眉,快步走向落地窗前的那抹影子。      远处建筑的霓虹灯影笼过来,连天空都是一片淡红,这里并没有江之遥想象中的那样暗淡,但他还是对地上的那个人伸出手。      光影模糊中的青年歪头看过来,深褐的眼中是浓重的阴影,他懒懒的抬起手臂,搭上了放在自己眼前的手。      江之遥松了口气,握紧了掌心中的冰凉,他刚想用力将那个人拉起来,就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一扑往地上倒去。他直直的看着与自己相对的那双眼睛,深褐的瞳仁随着距离的靠近而逐渐放大,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心。”苏远阁忽然一挑眉毛,晦暗的眼中飞出一抹神采,空着的那只手不知道怎么一扫。      江之遥脚下不稳,心中猛生警戒,到底还是迟了。眨眼间,一阵天旋地转,他坐倒在了苏远阁腿上,身子正靠着对方蜷起来的另一条腿。那个人湿冷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起伏,冰凉的胸膛被自己肩膀抵着,胳膊冰龙一样的将自己圈住,江之遥就好像被一座冰山埋住,身上的暖意迅速流失。      “放开我!”他蹙起眉,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苏远阁身材挺拔,表面看起来并不显肌肉,实际上则是个厉害的练家子。江之遥这个少年的身体怎么可能和一个久经锻炼的男人比力气?就算这个少年懂得一些微薄的格斗术。      “之遥。”苏远阁低低柔柔的气息喷在他耳蜗中,下巴随即压上他的肩膀,骨头相碰,就像一根冰针扎进江之遥的身体。那个人犹不满意,手臂一紧,将少年转向自己,下巴搁在少年肩窝中,这才舒服的叹了口气,幽幽道,“像个火炉一样,我怎么舍得放开?”      低低一句话,让江之遥眯起的眼睛重新睁开,想到这个人是因为自己而如此,他的心不由软了下来,低垂的眉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伸臂轻轻搂住对方。      阳台上相拥而坐的两个人,维持着亲密无间的姿势,气息相换,体温相交,仿佛相濡以沫,可是彼此的眼神都太过遥远,纵然相依相偎,实际上则隔着难以跋涉的距离。      “之遥。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能让我疯狂。”      江之遥并没有如愿的温暖那个人,不过是同样的被他拖进了寒冷里,闻言他抬了下眉毛,淡淡道:“没到结局,谁也看不透开始。”      “小遥遥,看来你心里埋了不少事呦!”苏远阁下巴胡乱蹭着,像只撒娇的狗一样,蹭歪了少年的衬衫,刚刚冒头的胡渣更是蹭的人只犯痒。      江之遥脸立即憋红了,一把推开伪装宠物的某人,瞪了他一眼。明明这个人还颓废不堪,偏生就折腾起别人来,非要把自己的坏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才行吗?      “呦,这是生气了?”苏远阁扬眉,眼中仍是一片沉寂,却硬生生笑起来。他的睡衣早已松开,胸口一两个扣子松松垮垮的扣着,颈子向下,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洁的皮肤下面,肌肉结实,拥有不容小觑的力度。      江之遥瞥了他一眼,冷淡的别开头,坐在青年怀中,也不离开,也不靠近。      “啧啧。”苏远阁木然的笑笑,仰天长长叹息,“想我苏远阁,竟然也会后悔自己没跑去告白。   TNND,我还真他妈的纯情。我当初就该豁出脸,把他给办了,就算被拖出去喂狼,也总比细刀子割肉强。”      江之遥脸色一变,青白交加,璀璨的丹凤眼不觉眯起,细长的缝中,腾出灼灼火焰。他闭紧了口不言不语,身体僵硬,如铁板一样。苏远阁一拍他的肩膀,“嘭然”有声:“我难得说假话,猛然说一句,自己都要当真。哈哈。我是没这个胆,就算有胆,也舍不得啊!”      最后一个“啊”字,凄凄怆怆拖了个尾音,声势浩浩,终成了英雄气短。一双冰臂紧紧勒住江之遥,用力的想将人压到自己身体里边去:“之遥,之遥。那个人从来没对我笑过,真真正正的对我笑过。我做梦都梦不到啊,越想越觉得心里头疼,像把刀子一刀刀戳进来,狠狠剜下去再拔掉,弄的这个东西血淋淋,再也好不了。”他攥住江之遥的手,紧紧压向自己胸口。金色的扣子,烙着指骨,硬生生压进江之遥的肉中,同样在他的胸口烙出个深痕。      江之遥恍惚的神情一点点被他剧烈的动作驱离,他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形似癫狂的眼睛,眼中同样埋着最为深沉的悲哀。他摸了下苏远阁的头,轻柔的安抚,对着乌黑的发顶,无声的微笑。      我对你微笑,不是敷衍,不是客气,虽然已经太晚,你永远不会知道。      无知无觉的苏远阁仍是一遍遍的问:“心这么痛,为什么就是死不了?!为什么哈!”他在笑,同样在哭,说的颠三倒四,“遥年,遥年,我还等着你告诉我。我还等着,一直等着……”他已经彻底崩溃,却低头将自己的神色埋进黑暗中。这是他最后的骄傲,哪怕尊严早已支离破碎。      江之遥默不作声,只是握住他的手,紧紧的始终不放开。两个人都是全身冰凉,只有相交的手心还有那么一丝暖意。      “就算这样痛苦,我竟然从来没后悔过。”苏远阁头顶住玻璃,始终低头埋在黑暗中,只有沙哑的声音,一字字落下来,同样落到江之遥耳中,“说起来,好像一直在后悔。可我心底,连一点悔都没有。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会干干脆脆的爱上他,还是会躲得远远的,一直不见他。”      “我竟然从来没后悔过!”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江之遥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无法不听。      这么多年走过来,几乎是他的半生,每次回想往事,他同样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一句“无悔”!      “赤心一片,何必言悔!”江之遥睁开眼睛,清雅的眉眼冰霜凛冽,灼灼逼人。      “说得好!”苏远阁大叫,晦暗的眼睛恢复了半分清明,头一低,使劲亲了江之遥一口。      江之遥一愣,脸颊被柔软袭击之后,只觉得粘糊糊的全是口水。他伸手就要抹去,苏远阁却动作迅速的反握住他的手,剩下的那只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朗声笑道:“我发烧了。”他得意的翘起唇角,眼睛闪闪发光,头一歪栽倒在他怀中,咕咕哝哝道:“你得照顾我。”      青年的头顺着他身体滑下,眉头紧紧攥在一起,片刻不得舒展,呼吸更是瞬间就粗重起来。江之遥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滚烫的灼手,指尖留恋的摸上凹凸的眉间,他知道明天一早醒来,这个人又会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压抑的太厉害,一生也许只能有这一次放纵,醒来之后,又是铁骨铜人,刀枪不惧。      ···      就在同一个城市,同样的时刻。黑暗的房间中,窗帘烈烈飞舞,只有月光投下几分清明。      卧室中黑色大床正对的地方,挂着一幅细致装裱的照片,一半被月色笼罩,一半被黑暗席卷。能看清的只是半张脸的笑容,温润清雅。月光照着那一只眼睛,细挑的凤眼中,清晰的露出白日里很难从阳光下捕捉到的爱恋,只有在宁静的月色下,才真正的袒露无疑。      “父亲,干杯。”照片前笔直站立的青年,遥遥举起手中的酒杯。他不知站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层寒霜,挺拔的身影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      “干杯。”他又对着月亮举杯,模糊的容颜袒露在月华下,翘起的唇边是浅浅的笑涡,一圈一圈,盛满了离伤。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手一松,酒杯重重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如一声炸雷,可是外面没有一声问询,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人。      碎裂的玻璃崩起,落在他的脚上,他一动不动,正对着照片站得如同一座冰雕。      月亮逐渐西去,今天过去,就是新的一天。可是久经寒霜的心呢?可会随着日升月落而焕然一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解释下为什么江之遥不报仇 O(∩_∩)O 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稍微参考下李渊李世民这对父子,为毛李渊不报仇? 1.李唐江山,现在就李世民一个继承人了。李渊闹腾的话,伤的是李唐家的根基,况且他去哪儿再找个继承人。过继?根本不靠谱。他也知道李世民确确实实有实力做好这个皇帝。 2.李渊没实力报仇了。李世民有能力篡位,说明势力博弈上,他已经占了上风。手下败将,垂垂老矣,还靠什么来报仇? 3.再说江之遥。顾墨颜是他亲生儿子,还是他爱的人。虎毒不食子,加上当初发生的某件狗血事,江之遥确实理亏。他人到中年,很多事情都能处之泰然,当初先一步自杀,重生后同样要权衡很多事。爱转恨这种情节,不可能在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身上发生。更何况父子之间相处十几年,谁还不了解谁?只看防没防得住。 而现在顾墨颜和顾家整体的利益连在一起。顾家是数辈人的心血,也是他重生后也摆脱不掉的责任。这虽是爱情小说,但男人有的不仅是爱情。所以,江之遥不仅不会报仇,反而还会维护顾家。 26 26、二十五 与谁交锋 ...   “你来了?”江之遥刚从工作的咖啡厅中出来,就看见苏远阁躲在座车中,露出一张笑脸,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打开车门,坐到了苏远阁身边。      苏远阁就怕身边的人反悔一样,一踩油门,车飞快滑上车道:“好歹我们也同床共枕过,你可不能睡过了就不认账呦!”他板着脸说的一本正经,偏偏翘起的唇角不断上扬,让他的心思一览无余。      江之遥“哼”了一声,扭开头。如果不是看在这个人对自己痴心如许的份上,他怎么会硬着头皮,笨手笨脚的照顾了这个人一夜,还任凭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结果自己熬不住,睡了过去,半上午醒来,两个人窝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毯子。      可恨这个被照顾的人,时不时捞出这段把柄逗弄一下自己,似乎调戏自己,就是他人生中的大事。   “呦,生气了?”苏远阁笑吟吟捏捏他鼻子,深褐色的眼睛,琥珀一样透明,粘稠的色泽之后,弥漫着笑意,实则让人看不清真假。      江之遥扬眉一笑,飞扬的凤眼仿佛要挑到云端上去:“怎么?你想睡回来?”他斜睨着苏远阁,眼眸中流光璀璨,沉静又傲慢。那副样子,实在诱人之极,又偏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苏远阁摸着下巴,尴尬的笑笑。他也不过是在口舌上逞逞威风,旁边这个不买他账的人,又不是可以以势压之的,他现在确实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尤其是少年身上还有太多那个人的影子。      “停车。”江之遥忽然出声。      跑车“呲”一声窜过车海,猛然在路边停下,差点引得后面的轿车追尾。立即有司机大开着车窗,扯着嗓子开骂。      “我可是为你被人骂了,你怎么补偿我?”苏远阁手搭上江之遥的椅座,头凑了过去,眼中颇有深意。      江之遥正低头解着安全带,闻言侧了下头:“我忽然想起件事情。”他打开车门,飞快的窜出去,脚步急速,瞬间就被人行道上斑斓的色彩淹没。      目送着那个人消失后,苏远阁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凝视着对方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走远,头也不回。无论是之前的顾遥年,还是而今这个眉眼相似的江之遥,都不曾回头对他一笑,这简直如宿命一样。      苏远阁倦然的靠上椅背,手盖住眼睛,车窗外整个世界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他。      舒缓的钢琴曲,忽然在这个小空间中响起。就算是一样的乐谱,弹琴的人不一样,也就不再是那首曲子。他一动不动的听着,直到曲子戛然而止,又从头响起。      “陆宗冉,什么事?”苏远阁睁开眼睛,就好像猛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神是从未在江之遥面前展现过的锐利。      “我等不及了!”急促的喘息声响起,疯狂劲爆的音乐声随之铺天盖的冲过来,陆宗冉近似癫狂的吼问着,“等等等!到底还要等多长时间?”一阵阵东西碎裂的“轰隆”声接连不断的传过来,震得整个车厢仿佛都在摇晃。      苏远阁勾起唇角,眉梢微扬,慢悠悠道:“你不相信我?”他始终在笑,眼神却极冷,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震慑。      “怎……怎么会?”摔东西的声音终于停止,陆宗冉声音一顿,阴冷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顾墨颜跪地求饶的鬼样子。昔日所受之苦,我必百倍报之。”      “别让我等的太久,我不介意毁掉一切,逼你做出决定。”      窗外阳光灿烂,手机中的尖叫吼声伴着嚣张的音乐,却如魔窟中绝望的嘶喊。      苏远阁唇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放大,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辉:“别急,就快了!”他合上手机,侧头看向冒尖的某个建筑。“顾墨颜——”挤出这个名字,他呆了呆,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周身冷芒,过了很久才渐渐平缓。      他看了身边的座位一眼,用快捷键拨通了下属的电话:“过来接我。顺便查一下江之遥的行踪。”      江之遥之所以离开的那么急,确实是有事情。这几天,他经常感觉到有道目光在跟踪着自己,说起来钓鱼的线已经放了那么长,鱼也该上钩了才对。但是苏远阁黏他黏的紧,而他也不能完全确定跟踪者的身份。      就在刚才,他隐约看见刘和的身影。也是时候,把人给引出来了。      他喜欢现在这个简单的身份,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他并不介意让人误会自己和顾遥年的关系。重生这种事情,几个人能想到?恨顾遥年的人,很多恨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利,权利即失,恨皆消弭。而江之遥行事,总归需要个身份。      江之遥下车的地方,距离顾氏大厦不算远,他快步向那个小公园走去。既然刘和在看着自己,那就去些意义特殊的地方,加深他的疑惑,让他按耐不住后,主动现身。      刚站上那片草丛,江之遥就停下了脚步,他惊讶的看着那个方向。只凭背影,他已经认出了呆在那里的人,而这个人,是他绝对不曾想到的。      顾墨颜坐在那张长椅上,大热天仍是一身黑色的衬衫,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稍微低着头,就像是在躲避太阳的光芒。树影下斑驳的光影,顺着他的背影蜿蜒而下,落到了江之遥脚前,像是一条路,又如同不可渡过的长河。      “过来。”侧对着他的人,清冷的声音在阳光下也始终没有热度。      江之遥垂下眼睛,看着脚下被风拂动,打碎斑驳树影的杂草,只觉得无奈。他唇角一弯,淡淡问:“顾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查了你很长时间。”顾墨颜没有回头,只有毫无起伏的声音,似远似近的飘过来。寂静的小公园中,寥寥几人。远处飞车而过的鸣笛声,时不时惊动这里的沉寂。      “顾先生怎么会对我感兴趣?”江之遥轻笑,沉静的一双眉眼,飞扬婉转,如同薄雾笼罩的青山,看似极近,实则极远。      这一次顾墨颜没有回应,只有手指敲击着长椅的“笃笃”声,是一惯的调子,如骏马飞驰一样,快而急。      江之遥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在这样急促的响声中平复下来。他转过身,就想离去。      “等等。”忽然响起的声音,略微急促,似乎唯恐他离开。      江之遥止住脚步,不明白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顾墨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静无波:“你还在上学?今年大几?”      这似乎是拉家常的架势?江之遥虽然奇怪,还是礼貌的回答:“过完暑假就大三了。”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那个人始终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的神情,江之遥也无从猜测他的心情,他只能顺着问询回答:“大概会继续深造。”      “你有钱吗?”这种淡漠的口气,实在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轻蔑。没等江之遥回答,长椅上的青年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会弹钢琴吗?”      江之遥微微一笑:“顾先生没有调查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离开了。”他想不明白,顾墨颜拉着他闲话,浪费时间仅仅问些写在调查报告上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略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答,转身就走。      “如果你想去国外音乐学院深造,可以找我。”轻飘飘的一句话,扔了过来,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木偶机械。也可能是糅杂了太多情感,浓的极致,反而淡如云烟?      江之遥甩去脑中的无稽之谈,转身看过来。      顾墨颜就站在长椅后面,静静的看着自己,年轻的面容上,早已看不到年少轻狂,被树影遮盖的一双眼睛,黑如浓墨,清亮如静水深波。      “多谢,不必了。”清雅的容颜,看似孱弱,自有风骨凛冽。上一世,他喜爱钢琴,一直抱憾自己无法选择,就算这一世想继续梦想,他自有双手,无需别人的帮助。      “你走吧。”顾墨颜似乎叹息了一声,手扶着椅背,在长椅上慢慢坐下。      江之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可是在转过身时,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灰暗,是否名为失望?就算是失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江之遥低头微笑,脚步洒脱绝然。      就在他离开的刹那,远处的灌木丛中忽然闪出一道冷光。上一辈子的训练,让他本能的意识到那是什么!危机感迅速窜上心头,他全身冰凉,失声大叫:“小心!”      随着他的惊呼响起的,是一声闷响,安装过消音器的手枪,开枪时只是一声闷响。他眼角余光仿佛看到了从冰凉的闪光处腾起的一缕青烟,而视线中的顾墨颜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在落寞的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更新有一章,别漏看了O(∩_∩)O~ 27 27、二十六 隐忍一生 ...   那一刻,时光在江之遥眼中拉长。无数个瞬间飞一般闪过。      那个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笑涡浅浅的少年,最初只是人生中的相依为命,却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占据了整个心灵,只要有他在,无处不春暖花开。      然而,他欠了那个孩子太多东西,在他尚且懵懂的时候,就用笨拙的爱,毁掉了他的人生。重生后,他可以放下一切,远远避开,却始终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仅因为爱,还因为那份斩不断的血缘。      “顾墨颜——”他如坠冰窟,嘶声大叫。瞳孔放大,眼神模糊,直到忽然被扑倒在地。      江之遥愣愣的扭过头,极度惊骇后,意识仍然有些恍惚,甚至没注意到从身上消失的重量。他看到那个人从椅子上起身,黑衬衫西裤,脚上却是一双深色布鞋,踩过摇摆的草叶,在簌簌风声中,慢慢走过来。      最是严谨不过的人,私下里却带着点叛逆般的散漫,衣服总是随意搭配。不像苏远阁,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挽袖脱衣,一身搭配从不会错,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席婚礼。      想起那个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青年,江之遥微微眯眼,僵硬的大脑逐渐清明。还好顾墨颜安然无恙。      “江之遥。”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是世上最纯粹的色泽。      这一切好像翻了个盖儿,现在狼狈的倒在地上的人成了自己。江之遥在那双黑眸的注目下,撑着草地慢慢站起来,手心被草叶烙上的浅浅痕迹,还带着火辣与冰凉交织的触觉,膝盖和胳膊一片刺痛,可见刚才摔的有多狠。      “顾先生。幸好你没出事。要不我今天就走不了了。”江之遥浅浅一笑,直到站稳后,才抬眼看向顾墨颜,脏了的衣衫,遮不住一身从容。      顾墨颜微微蹙眉,睫毛一眨,盖住眼睛,不知是悲是喜?他手指动了动,慢慢收在腿边紧握成拳。      “先生,该怎么处理?”对立的两个人中忽然插入一个声音,沙哑而谨慎,还带着不容错认的恭敬。      江之遥顺势看过去,四周分散的站着五六个人,卡着死角,把这块地方保护的铁壁铜墙一般。出声的是个领头模样的男子,眼神精湛,不是他曾经挑选给顾墨颜的人。旁边还有两个人正死死压着个男人,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被压住的人半摊在地上,连挣扎的力度也没有。      这样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对,这才是顾墨颜的风格,他向来谨慎,处事周全,怎么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旁边不知道藏有多少保镖,恐怕那个杀手出现的时候,已经被锁定?只是自己成为杀手的目标,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之遥苦笑,心中泛起莫名的滋味:“谢谢顾先生。”      顾墨颜一摆手,杀手立即被拖了下去:“谁要杀你?”      江之遥摇头,心中飞快的闪过几个人,又一一否定:“恐怕是认错了人?”      顾墨颜黝黑的瞳眸瞥了他一眼,分明是嘲弄。杀手怎么可能会认错目标?不过他并没有追问,透过树叶的细碎阳光洒在顾墨颜身上,冷峻的面容多了些别样的柔和。他说:“跟着我。”      他大步向外走,衬衫被风扬起,挺拔的身影早已顶天立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许下了保护他的承诺。      无论他想做什么,江之遥都必须拒绝:“顾先生,今天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事。”他稍稍侧头,避开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这样的不识好歹。瞬间有很多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是没有那个人,江之遥能够感觉到,几息后,他才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永远不会受伤:“随便。”      江之遥心中微涩,想起那个孩子曾经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做个谁也看不透的人,看不透我就不能真正的伤害到我。      可惜十六岁之前的顾墨颜没有做到,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始终无法设防。直到十六岁时,一夜长大,所有的情绪埋进心底,只会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崩溃发泄,如那双暗色沉沉的眸。顾墨颜终于做到了,再也无法回头。      “顾先生,你是个好人。”这句话太虚伪,却是真正的大实话。      顾墨颜长长的睫毛一动,深邃的瞳仁似乎闪过一道光,他忽然上前,手蓦然压在江之遥肩上,有一瞬的颤抖。      江之遥身体一僵,他往后挣脱,却被那只手死死扳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长睫毛靠近,扇出一缕缕风,似乎要扫到自己的鼻尖上来。      “离路满远些。”低沉近似耳语的声音搅起的气纹吹动他的发梢,黑夜一样的瞳眸中,清晰的照出他的影子。这样的距离太近,江之遥猛然推开面前的人,略施巧劲,逼的青年踉跄了一下,险险站稳。      保镖围住他们的圈子迅速缩小,有三个人的右手放在腰上,死死盯住他。      “记住,你欠了我一条命。”顾墨颜仔细的看了他一眼,唇微微一抿,转身大步而去。      江之遥静立着等他走远,心中飞快的盘算今天的事情。谁要杀他,又为何捡这种时机?还是他被什么人连累了?也许见了刘和之后,他能得到一部分答案?      而顾墨颜的警告又是什么意思?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江先生。”有人打断他的沉思,江之遥看过去,记起来是刚才护在顾墨颜身边的一个人。      “老板让我送你去医院。”      江之遥一愣,顺着那个人的目光,才看见自己右边胳膊上的几块淤青,稍微一动,半个身子都在疼,自己这个身子,也太敏感娇弱了。      “替我谢谢顾先生,这些小伤就不用麻烦了。”江之遥试着走了几步,虽然很疼,并不影响行动。   那个保镖抬起手臂,坚持道:“车在那边,顾先生请。”      看来是不允许拒绝了,江之遥释然一笑,向对方指着的地方走去。      “XX医院是不是在附近?”江之遥状似随意的问道。这家医院绝对不是最近的,只是自己当初暗中带着顾墨颜做亲子鉴定的,正是那家医院。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充当司机的保镖一打方向盘,拐上了另一条路,那个方向,正是前往XX医院。      刘和应该在附近,他并没有忘记今天出来的目的。      “怎么没有见到路满?说起来,路先生对我很是照顾,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他。”江之遥漫不经心的开口。      保镖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话语冰冷:“路满事情很多,并不经常跟在老板身边。”      经常不放在身边属下,不是太信任了,就是可能有问题。至于路满,肯定不可能是前者。看来顾墨颜早有打算,也许刘和这件事情,自己根本不该插手?      江之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顾家的烂摊子,有顾墨颜顶着,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多说多错,还不如就这样沉默。只是,刘和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疑惑一直到他从医院里出来时还没有消失。保镖把他交给医生,付了药费后就再没出现过,他身上虽然淤青很多,毕竟是摔在草地上,并不算严重。只是护士抽的那管血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顾墨颜也想给自己来个DNA鉴定?      从医院中出来的江之遥招手叫住一辆出租车:“鹿苒公墓。”顾家老爷子就是葬在那里的,据说自己的墓地也在那里。这是他今天最后的一段行程,如果还引不出刘和,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无论时光怎样流转,季节如何变换,鹿冉公墓的松柏始终如一,苍翠沉郁,就连年轮的增长也并不明显。      顾老爷子的墓地是最好的一块位置,自然有人看管。江之遥费了些心思,才潜了进来。墓碑上的老人板着脸,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中山服连一丝褶皱也没有。虽然并不年轻,却不像是他记忆中的爷爷模样,满脸老年斑,总是耸拉着眼睛,暮色沉沉。      作为一个总是被忽视的孩子,如果不是爷爷的暗中护佑,他大概很难活到成年。他人生中最正确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因为好奇,闯进了那个形如禁地一般的院子。      好像自有记忆以来,爷爷和谁都不亲近,独居在一所院子中,伺候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从没有人想过他会不会寂寞?因为他姓顾,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直到避居于此。      所有人都害怕的老人,看见他时,招着手,把他叫到跟前:“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遥年。爷爷。”当时的顾遥年虽然幼小,已经会扬起头,眨着飞扬的丹凤眼,咧开粉色的唇,露出大人最喜欢的天真笑容,奶声奶声的回答问题。      老人神情恍惚了一下,用手指抚过他柔软的嘴唇,扯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笑容:“你以后要这样笑。”沉静的,淡然的,温婉的笑容,他顺着手指的力道弯出合适的弧度。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笑容属于他从未见过的奶奶。      那个和祖父青梅竹马,却在年轻时,被祖父间接害死的奶奶。      当时的顾遥年吃完了桌上的一小盘菊花糕后,忍住吸允手指的冲动,眨巴着眼睛怯生生问:“我能不能再来找爷爷玩?”      “你是看上了这里的东西吧?”爷爷笑骂了他一句,眼睛中毫无笑意,却并不让人害怕。      幼小的顾遥年扭着小手,蹭着身子,勇敢的抬起头:“我还想见爷爷。爸爸妈妈都不理我,只有爷爷陪我玩。”      其实,他心里面想的还是好吃的,正如他所言那样,父亲长年在外,母亲待她冷淡,没有父母的照拂,在顾家这所宅院中,他虽然衣食无忧,却不免被奴仆轻视。糕点汤羹之类的精致玩意儿,他的堂弟宁可倒掉,也不会让东西落到他手中。就是这个菊花糕的滋味,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几个月没尝过了。      爷爷恍惚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头:“如果被人知道,就不能再私自过来了。”      顾遥年欢呼一声,捏了几块松子糖,瞅着爷爷没黑脸,又捏了几块,小腿迈得飞快,一溜烟跑了出去,快的好像生怕爷爷反悔,让他把手里面的松子糖还回去一样。      那个时候,在他心里面,松子糖是最贵重的东西,他记得上上个月父亲回来的时候,就给母亲带了一盒顺祥斋手工现做的松子糖,说是母亲喜欢。第二天起来,母亲卧室中的糖就没见了,肯定是母亲太喜欢,连夜吃完了。      顾遥年一直牢牢记着,两手攥着松子糖,迫不及待的跑去献宝。      母亲看见手心中稍微被热气化开的糖,愣了愣,用手帕接过来,随手放在旁边的荷叶盘上。      “张妈。给大少爷洗洗手。”母亲淡淡的用帕子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他舍不得离开,又不敢惊扰母亲,不甘不愿的出了卧室。张妈喊了个女仆给他洗手,自己又匆匆进去了。顾遥年正因为母亲的冷淡而难受,一把推开那个年轻的女仆,蹑手蹑脚溜到了内室的门口。      “张妈。这点松子糖都倒了吧。”母亲的声音很虚弱,隔着门隐隐传来,让他遍体生凉。      “小姐,这毕竟是小少爷的心意。”张妈迟疑的嘟哝,她是跟着这位夫人从娘家过来的,一直伺候着,无疑多了几分面子。      “倒了!咳咳……”母亲声音突然一提,甚至有些尖锐。踢啦的脚步声,就渐渐到了门口。      顾遥年抿着嘴,大步跑开,跑了几步,心中却是不甘,憋着一口气,又溜回去,直到亲眼看见张妈抖开手帕,将松子糖全部抖到窗下的玫瑰花丛中,才算是真的死了心。      那之后,他还是经常偷偷溜到爷爷的院子里去,自然没有人看见。长大后他才知道,有爷爷护航,想要被人看见,也并不容易。      他每次去还是会吃东西,走的时候,看见松子糖,仍然会抓一把带走,到最后成了惯例,每次他去,立即就会有松子糖送上来。不过,他带回去的,全部一把一把,泄愤一样扔到了玫瑰花丛中。一直等到母亲去世,那片花丛彻底荒废,他还是无法改掉这个习惯。真的戒掉,却是在二叔死后。   遥远的回忆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身后走过来的人,显然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刘和。”没有回头,江之遥已经喊出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上一章停的地方不地道,赶出来一大章。O(∩_∩)O哈哈~ 双更了,分量足吧?撒花 ··· 顾墨颜对江之遥很好,大家看出来了没?谁能猜到原因? 28 28、二十七 一诺千金 ...   “你到底是谁?”那个人冷声质问,声音在七八步外。      墓地中向来一片沉寂,风声刮过树梢,如浪潮翻涌。江之遥凝视着墓碑上的老人照片,背对着来人,淡淡道:“你以为呢?”      “你……”那个声音微微一颤,又瞬间凌厉起来,“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身后刮过一阵冷风,同时冰冷的是抵在江之遥脑后的枪管,沙哑的声音沉沉一压:“转过来!”      江之遥漫不经心的转身,细长的眼睛稍稍眯起,如同微风吹拂的湖面,涟漪慢悠悠飘往对岸,搅碎一湖镜中山色。冰凉的枪管顺势抵住他额心,这已经是短短几天来,第二次遭受到同样的待遇。      眼前的人确实是刘和。那夜匆匆一瞥,此时看清这个人的模样,江之遥在情感上竟然觉得无法确认。这个脏乱颓废的人,怎么会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二愣子呢?      “说,谁派你来的?”刘和在对上江之遥眼睛的一瞬,身子猛的一僵,手中的枪下意识收回,瞬间又狠狠抵了出去,迫得江之遥头向后歪去。      绕是这样,江之遥仍在微笑,眸光明亮:“顾遥年。”在对方变色的瞬间,他一字字问,“你还记得顾遥年吗?”      刘和额上青筋绷起,扭曲的脸颊满是痛苦,眼睛大大瞪起,却失去了焦距。江之遥能感受到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枪管微微颤抖,这个时候的刘和是不是不堪一击?他微一蹙眉,厉声喝道:“刘和!”      刘和身子一抖,眼中的恍惚很快退散,弥漫着血色,死死盯住江之遥,空着的左手扶上握把,双手握枪,对准少年眉心:“你和顾遥年什么关系!”他的情绪激荡不安,似乎随时可能失控的扣动扳机。      “你为什么这样激动?”江之遥眉眼淡雅,若有所悟般叹了口气,带着微微的怜悯,“因为你无法面对他?”      暮色四起,风冷如疾雨,山峰正在逐渐睡去。夕阳早已消失,徒然留下淡红的色泽染红半个天空,煌煌然铺陈而来,整个天地如黝黑的浓墨轰然泼下。      刘和在江之遥的质问中颤抖,这样橘红的傍晚,就像是顾遥年死去时的火光,从天地尽头呼啸而起,笼罩了整个世界,同样禁锢了身处其中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急不缓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细长的凤眼波光潋滟,居高临下的神态,温和疏远,高贵骄矜。      刘和猛然抬头,恍惚的盯着江之遥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来。猝然间,他扑倒在少年脚下,双手攥住他的裤管,不顾一切的大叫着:“老板,老板,您,您是不是回来了?”      凄厉的叫声在墓地中回荡,江之遥眉头微蹙:“住口。”      声音瞬间消失,跪在地上的人颤抖了一下,后退几步,胆怯的看着江之遥,眼神近乎癫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江之遥弯腰捡起地上的自动手枪,拿着手中反复看着:“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刘和始终跪在地上,脸上带着几分神志不清的狂热,“是我出卖了老爷!”他一咬牙,“老爷落脚的地方是我说出去的。”      “理由?”江之遥垂下眼睛。他相信刘和的忠心,一个性格耿直,几次为了他差点丧命的属下,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必然有什么样的原因,逼的他无路可做。所以,现在的他会来见刘和,背叛后的忠诚,仍然值得信任。      跪着的人低下头,还是无法遮挡住脸上扭曲的怨恨:“我以为少爷不会伤害老板。不,不对,少爷向我承诺过,绝对不会伤害老板,他只是要个公平!”      江之遥抚摸着冰凉的枪管,神色是一种波澜不起的冰冷:“然后,你想替顾遥年报仇?”      “老爷死了!顾墨颜杀死了老爷!”刘和咬牙切齿,眼眶一红,匍匐在地上。      江之遥微微点头,没有看脚下的人,仿佛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正在做这件事。你想怎么替顾遥年报仇?”      “杀顾墨颜?不,不可能,你接近不了他。”      “借刀杀人?在顾家面前,谁有资格做那把刀?苏家?苏远阁?所以,你去袭击苏远阁。只要能挑起苏顾两家的争斗,你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一半。”      “可是,苏家不会这么蠢,顾墨颜也不会这么蠢。他们要是这么容易斗起来,以前那些妄图挑起两家争端的人,岂不是白痴?呵,那些人比你聪明的多了,他们办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办到?”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信心?你现在的主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江之遥声音蓦然一提,眼睛微眯,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刘和满脸都是恐惧,他坐倒在地上,身子不断后挪:“你,你到底是谁?”      “你刚才不是叫我老板吗?”江之遥持着枪神色淡淡,偶尔瞟一眼刘和,不怒自威。      “老板已经死了。”刘和满脸苦涩,癫狂之色渐渐消失,显然在他叫出那个称呼的时候,也根本不曾当真,那只是他心底的乞求。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江之遥笑了笑,毫无温度,:“你刚才说,顾墨颜亲口承诺不会伤害顾遥年?是他亲口所言?他向来一言九鼎,刘和……”      “不一样的,根本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刘和一拳砸在地上,鲜血四溅,“是我蠢,竟然信了顾墨颜的话。我明白的太晚,老板那样对他,顾墨颜狼子野心,怎么可能忍下来!只要能杀掉老板,就算让他给个畜生下跪叩头装孙子都成。”      刘和的咆哮随着山风,在空寂的山林墓地中呼啸而过。江之遥握着枪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天际。暮色渐浓,山野景物成了排排黑影,远处的市区亮起无数灯光,如天上星辰的倒影。      “错了。”江之遥蓦然出声,声如玉碎,笑声苍凉。      刘和心中一颤,抬眼看去,昏黑的夜色中,仍然能看到那人舒眉而笑,眼尾扬起,旖旎清贵,最是温情不过,却是子弹弹出枪管迸溅出的一道火花,越是美丽,就越是可惧。      他打了个冷颤,寒意森森,如同置身阴间:“什么错了?”      “你说错了!”江之遥仍然在笑,笑声锐利如山尖倒挂。      刘和撑着膝盖,惊惧至极,忍不住想远远躲开。面前的少年让他感到危险,尽管少年的微笑始终温和清雅。但他知道有些人,鲜血染满双手,仍然可以浅笑如故,譬如顾遥年。      “你,你想做什么?”刘和牙根乱撞,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丧命。他根本不明白少年为何愤怒,他的悲怒如同泥人,被对方随意揉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崩溃一般尽数吐出,对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怎么可能满意?顾遥年握着枪把,有一瞬想直接扣动扳机。他相信顾墨颜的承诺,尽管刘和嗤之以鼻。顾墨颜有无数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做出虚假的承诺。      无论那天的变乱,青年的表现怎样冰冷嗜血,但他确实没要自己的命,他只是盯着那个位置。      直到那天夜里。      而那一夜让自己绝望死心的杀局究竟是谁的手笔?      命运的转机就毁在刘和手中,最终,那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男人还是死了,活着的是重生后的少年江之遥,抛弃了过往,再也不会回头。      冷静,必须冷静。江之遥慢慢眯起眼睛,混乱的呼吸逐渐平息,如过往一般煎熬:“刘和,替顾墨颜联系你的人是谁?”黑色的手枪拖着残影在他指尖跳跃,只要他愿意,他就是那个浅笑着的少年,始终无懈可击。      在那样强大的威严面前,刘和生不出抗拒的心思,但是那层最深切的枷锁,让他回答不了。      “看来我又猜对了。有个你信任的人联系上了你?”语调依然温和带笑。      “那个人蛊惑了你。只要你说出顾遥年的落脚点,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顾家这对父子间的烂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觉得他们就是在玩过家家,儿子闹的再厉害,也伤不了父亲的筋骨。你为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最终妥协了。”      “结果,那场大火断了顾遥年的生路。一开始你还心存侥幸,谁料一直到火熄灭,顾遥年也没再出现,而埋伏在四周的人,拿的又全部是真刀真枪。你惊怒之下,趁着混乱逃走了。”      “不是。”刘和猛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愤怒的喷出火来,“他要杀老子!”      “老子领着人一出去就被扣住了,那些压住我的人,之前哪个不是对着老子说忠心耿耿。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暗地里埋伏了那么多人,连阻击枪都端了好几把,分明是要杀人见血,哪儿给老板留活路了?”      “老子想冲回去,被那帮龟孙子绑的死鱼一样,几把枪指着老子的头。就在市区里头,他们还真是嚣张。老人不争,老子还要留着条命,看顾墨颜那个忘恩负义的烂王八能说出什么话来?他倒好,一照面拿着把枪就要杀我。”      “杀人灭口!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敢。幸好别人没犯浑,硬拽着把我拖一边,杀个人哪里不是杀?荒郊野外总比市区强!亏了是野外,只要指着我的枪管少了,老子还会逃不掉?”      “此仇不报,老子枉在世上走一遭,还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娘肚子里面。”      刘和悲愤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江之遥淡淡的听着,偶尔会眯起眼睛,露出莫测的神色。知道顾遥年真死了,顾墨颜一定很愤怒吧,愤怒的恨不得杀掉所有相关的人。只可惜……      “刘和,当初是路满联系你的吧。”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江之遥直接打断他的愤怒。      愤怒的大吼戛然而止,夜色浓浓,又是一片死寂。挺立着的中年汉子,颓然弯下腰,像是深秋的树干一样失去了昂扬的生机。      “我知道了。”呼啸的风声中夹杂了脚步踏上落叶的“沙沙”声,江之遥慢慢的往墓地的边缘走去。      凭借这些碎杂的信息,他已经能够完整的穿起那一段往事。      那一场变乱中,他留了情,狠不下心,所以他输了。顾墨颜做上了那个位置,也许他一开始确实要的只是公平。可是中间出了岔,他说的那些狠话成了真。顾遥年真的死了,在他预料之外,而动手的恰恰就是他的人。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猜不出来。也许是属下想讨好他,也许是同样有人背叛了他?      “你就没有怀疑过路满?”江之遥抓住了最初的那个线头。      “他能有什么问题?”刘和虚弱的回答,始终在维护那个人。      这样的回答在江之遥料想之中,他掏出裤兜中的手枪,慢慢感受着金属的冰凉,也许当初就不该放过路满。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这种东西太复杂,不知道推敲了多少次,还是有点把自己绕晕了。唉 本来不准备这么早说明,准备到文的后半段,再揭示小顾对江之遥的纠结情感,那样爆炸力才强。不过,小顾人气太糟了。O(∩_∩)O~ 小顾没大家想的那样坏,顾遥年也没大家以为的那样好,默默面壁去~ 29 29、二十八 擦肩而过 ...   夜色越来越浓,江之遥沉默的看着遥远市区的万家灯火。刘和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妄动更没有离开。      “你不要再接触路满。”江之遥终于出声,收起唇角的笑容,眉眼间也有些倦意。      呆立的刘和动了下:“为什么?”他的语气是征询,而不是反问。      “为了你妻子好。”江之遥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刘和和他的妻子感情极好,这在顾氏人尽皆知。刘和曾经因为妻子生病,直接推了分派到身上的任务,偏偏对原因闭口不言。这件事,激怒了他的同僚,若不是最后顾遥年出面,查出了缘由,略施手腕处理了闹剧,这场争端估计会变得不可收拾。      刘和性格耿直,谁对他好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他正是凭借着忠心,一步步成为顾遥年最为倚重的心腹。毕竟,忠心的属下比聪明的属下更有用。      这也是当初的顾遥年纵容路满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还是刘和的妻弟,刘和的妻子,正是路满的血缘姐姐。      可是现在,江之遥在说出“妻子”这个词的时候,刘和头猛的一低,就像是想掩盖住自己的表情。这么漆黑的墓地,不远处就埋着骨灰,江之遥再厉害,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反倒是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引起了江之遥的注意。      “你妻子出事了?”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江之遥觉得自己摸到了刘和刻意掩盖的事情。      刘和身子一颤,头像鸵鸟往沙里钻去一样的低着。      “你背叛顾遥年,是因为你妻子?”江之遥现在的笑容带着自嘲,并不是因为自己念叨“顾遥年”这个名字而产生的可叹,而是他忽然发现忠心的属下和二愣子这个词联系起来,就不见得好了,看来他的识人之术,还是不到家。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刘和的逆鳞,那个人怒目而瞪,眼神硬是穿透了黑夜,砸在江之遥身上:“别以为你和顾遥年有关系,老子敬着你,你就能胡言乱语,再乱说,老子崩了你!”      江之遥则笑了,璀璨的眼眸中淹没了无数波涛。换了个身躯,也许连灵魂都改变了,刘和始终认不出他,估计别人也想不到这一层,这样很好!只是这件事既然和刘和的妻子扯上了关系,有问题的人还是路满吗?      在顾氏中,和刘和夫妻情深同样出名的,还有路满的姐弟亲情。      如果一个少年,坚持十几年,更是在成年后跨越几千里,背井离乡寻找自小失散的姐姐,这样的故事几乎可以编一个记录片了,又有多少人能不为之感动?起码硬汉子刘和感动了,致使他将路满引荐给了顾遥年,无论怎样看不惯路满的某些行为,也不忘了提携。      也正因为这一缘故,江之遥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推断。      “没事的话,我走了?”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吼叫过的刘和就像被扎破的皮球,怒气去的比来的快。他身子佝偻,头恹恹垂着,像是绝症缠身的老人,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甚至连一秒也不想在这墓地中待下去。      看来刘和妻子的情况很严重,江之遥冷眼看着,难免有些惋惜。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刘和,我不希望你当别人的枪。”刘和这把枪,如果能用好的话,威力会很大。      刘和沉默了很短的时间,用冷笑回应:“如果不是老爷看重的人,不可能知道他这么多隐秘。但是你不是老爷,如果误了我的事,别怪我不留情!”这样的话,由他说来,显得外强中干。      顾遥年微微一笑,眼尾挑起,神色悠闲,声音却带出冷意:“可是,你的枪在我手中。”把玩在手心中的黑色枪身,急促翻动时,带出点微不可闻的风声,黑暗中他隐约可见的动作优雅从容,而这样的从容,来源于强大的自信。      刘和呼吸声一停,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后退几步,顿了顿,似乎看了江之遥一会儿,才转身大步离开。帽子重新遮在头上,不过离开十几步,一两分钟,这个人已经老练的隐蔽了身影,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起码江之遥已经看不见他了。这时候,江之遥看向的方向不是人间灯火,而是连绵而去的遥远东边。      月亮正从那个方向升起,天地间一片纤白,没有太阳的时候,世间呈现出的是另一种明亮,或许不够温暖耀眼,却同样不容忽视。      江之遥踏着月色,顺着石阶慢慢向山下走去。虽然有平缓的坡道,却要绕更远的弧线,对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市区,希望夜里还能好好睡一觉的他来说,那条路显然不是合适的选择。      当石阶终于走到尽头,江之遥一抬头,却看到了一辆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车。那辆车的车灯很亮,不过因为不是对着他的方向,江之遥直到这个时候,才看见车以及车牌号。      “远阁?”还未走近,他已经叫出这个名字,心中就如橘色的车灯一样,柔软了起来。      副驾驶座的车门无声打开,江之遥坐上车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苏远阁冷淡的目光。      “你果然从这里下来了。”苏远阁笑起来,一边唇角调皮的挑起,眼中的冷淡早已经消失无踪。      江之遥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蓦然接触到车中的明亮而出错了:“远阁。你怎么在这里?”他反问。      “你不是也在这里?”苏远阁一手搭上他的椅背,像是将他笼入怀中一般凑的很近,目光灼灼的凝视他。      这么近的距离,彼此眼眸中倒影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所有神态无遮无拦。江之遥眼睛一眨,微笑道:“我来看个人。”他可以瞬间编出完美的谎言,可是下意识,他还是用了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没有坦白,更没有欺骗。      苏远阁瞳孔微微一缩,笑容没有分毫变化。反倒是江之遥的微笑渐渐收起,这样的气氛,让他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暧昧,就连神色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之遥。遥?”苏远阁的声音本来就诱惑力十足,刻意放柔之后,更是醇香无比。      “嗯?”江之遥的声音也柔了下来,柔和的同样还有眼神,眼尾扬起,旖旎之中,多了股清透的艳丽。      四目交织,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远阁头一低,掠过那瓣粉色的唇,柔软的碰触,转瞬即逝,就像是交汇又远去的两片云,那一瞬的意乱情迷。      随着苏远阁身子的迅速撤离,阴影下的江之遥终于重新暴露在灯光下,他固然不会如未经人事的孩子一般迷蒙的抚唇以确认,到底还是怔忪了片刻。      这种怔忪,在他身上极为少见。他并没有那种强烈的被冒犯感,反倒是生出许多感慨,尤其在侧头看到苏远阁僵硬的身躯,以及死死盯着前面的尴尬表情时,那些感慨变成了些许柔情。      “回去吧。”江之遥出声,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是一个暗恋了他近十年的人,对着这个青年,他会不由自主的纵容。尤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起码在入睡之前,他都不需要对谁解释,独自一人来到这片墓地,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      车迅速启动,穿过先前江之遥费力躲开的守门人目光,畅通无阻的呼啸而去,只是车速,比往常快了很多。      各有心思的两个人,不曾注意到另一辆交汇而过的车子,车牌号为五个五,和送刚刚重生的江之遥去医院的那辆车,拥有同样的车牌号。      那辆黑色的轿车,只有司机一人,去的正是江之遥刚刚离开的地方。守门人目送着那辆车进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才锁上入山的铁门,去自己的屋子里睡觉。      他知道,在明天天亮之前,那个人绝对不会下山,所以,他可以锁上门,不需要守在旁边,时刻准备着开门。只是不知道,里面究竟埋着谁?让那个人时不时前来,一夜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不在,一切拜托存稿箱君了。祈祷祈祷,存稿箱君,乃千万不能抽 留言回来后回复。O(∩_∩)O~ 大家五一快乐,回头见 30 30、苏远阁 为谁幽独 一 ...   所有人都以为苏远阁第一次见到顾遥年是在顾墨颜十六岁的生日宴上,实际上并非如此。若说那场宴会有什么特殊,就是苏远阁真正的对顾遥年动了心。      而很多被时光掩埋的记忆,只有在刻骨铭心之后,才能重新想起。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苏远阁首次见到顾遥年,是在苏家举行宴会的时候。      作为黑白通吃的顾家和在黑道上屹立不倒的苏家来说,结盟是最好的选择。顾家手眼通天,虽然很少涉足黑道上的勾当,偏偏自祖上开始,手中握着几条至关重要的线路,就像是卡着那些黑道大佬的咽喉一样。      苏家不是没试探过,私下扶持的一个势力,费了大工夫抢到了一条线路,可是那些人脉被稳稳当当的握在顾家手中。抢到了线路,也打通不了那些关节。为了不自取灭亡,只能乖乖的把线路还回去。      顾家盘根错节的人脉成了他最大的依仗,地位无人可以撼动。苏家纵横黑道,也无人敢轻缨其锋芒。这两个家族结成同盟,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苏宅的宴会上,始终少不了顾家人的影子。      那时候苏远阁还是个孩子,准确来说,是个爹不管娘不养的野孩子,整日只有一堆下人跟在身后,围着他转。凭他苏家长子的身份,到哪儿也是横着走。      那场宴会为什么举行?苏远阁已经记不起来了,那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直接溜到园子里玩。苏家宅院够大,有无数的角落足以藏身。在这些角落里,他曾经看到过很多龌龊的勾当,这一次看到的还是类似的场景。      花园一处的假山角落里,几位公子哥儿围着一位青年,离得远苏远阁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有个人一脚将那个青年踹倒到地上,而看那青年的衣着,分明也是个少爷。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就算是同一个姓氏的人,身份也有高低之别。哪怕你的姓氏再声名显赫,也许还比不上一个不入流家族的继承人。而这些争端,只要没闹大到伤了面子,老一辈人也不会管。      倒在地上的青年很快被人提了起来,两个人扯着他的胳膊,剩下的一个人一拳拳打向他的腹部,腹部是最柔软的地方,被击打的话,会非常痛,但是痛过之后,又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那三个人动作老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苏远阁故作老成的摸着下巴瞅了一会儿,往近处又凑了一点,隐隐约约看见那个被打的人长得很漂亮,他想好好看一眼,若真是长得不错的话,或许可以要过来,留在身边慢慢玩。      这一凑近,他倒先吃了一惊。那个被打的人,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应该姓顾,是个实实在在的少爷。苏远阁虽说有些不学无术,也清楚顾家的少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那三个人他没见过,应该是没什么来头的?      这位顾少爷长得好,是大家公认的,尤其是他风姿清雅,待人彬彬有礼,就像是个从古代豪门穿过来的翩翩公子,清贵骄矜,实在衬得上一句“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现在就是这位贵公子,正在被人肆意殴打,每一拳落在身上,他身子都是一抖,瘦削的下巴扬起,越发显出了修长的脖颈,衬着黑色的礼服领口,白晃晃的渗人,就像是黑色枪管上落着的一层雪。      苏远阁看得目不转睛,他看过很多人挨打的模样,没有一个如顾少爷这般好看。花团锦簇的园子里,夕阳薄暮中的他,就像是风中的柳枝条儿,身子挣扎出柔软的弧度,脸微微侧着,细长的眼睛始终紧紧闭合,被睫毛覆盖着,只剩下条飞扬而起的黑线,如同一根头发丝儿,又如刀尖在石板上划出的浅痕。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等到那两个人松开手的时候,顾少爷根本撑不住身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直到这时,他才睁开眼睛,夕阳余光就像是全部落到了他的眼中,那一双眼睛璀璨之极,仰视着身前的人,却如同高高在上的俯视微尘。      立即有个人一松衣领,一脚将刚刚撑起身子的顾少爷踢倒在地。顾少爷半跪在地上,仰起头,殷红的鲜血从咬烂的淡粉色唇角流出,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没入一丝不苟扣合着的黑色衣领中。      黑白红色彩的交织,鲜明到极处,尤其是在那样一张清雅隐忍的容颜上。苏远阁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只觉得那道血痕流进了自己心中,刻成了一条疤。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就叫做惊艳。      显然在当时被惊到艳到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三个施暴者,后面发生的一切,他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恍惚。      被推倒在地上的青年,松开的皮带,拉下的衣襟。那些人紧紧按住他的胳膊,顾少爷整个人趴在地上,只有头微微扬起,下巴撑着地面,对着夕阳的容颜,依然是惊心动魄的魅惑。      苏远阁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知道不能再任这件事发展下去,他还没来得及窜出去,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的飘过来:“你们别忘了,我还姓顾!”      淡漠的声音,属于这个趴在地上的人,在这种时候,仍然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传到苏远阁耳中,只比远处宴会上传来的音乐声大了一点点而已,却打破了这一幕无声哑剧。      那些人在骂什么,苏远阁仍然听不清楚,整个视野看到的都是伏在碎石地面上的那个人,眼尾旖旎的翘起,澄澈的瞳眸如同熠熠生辉的宝石,沉静的脸上满是隐忍,却又充满无限骄傲。      三个人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们似乎还想动手,却又被顾少爷一句话而惊退。最终那些人整理好衣裤,恨恨的踢了顾少爷几脚,甚至有个人的鞋尖从顾少爷的下巴滑到他的领口,使劲糅了一脚才愤愤然离开。      苏远阁躲在高高的花丛中,耐心的等待顾少爷整理好自己。他出丑的时候,从不让人知道,想必这个顾少爷也是一样。      谁料那个顾少爷却翻了个身,瞪大眼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从从容容的站起来。苏家的路面打扫的太干净,顾少爷黑色的礼服上竟然连一点污秽也没有,一排银色的衣扣,自上到下,仍然扣得整整齐齐,除了略略有些褶皱以外,就像是刚从晚宴中走出来一样,尤其是他的表情沉静清矜,几乎让苏远阁怀疑自己方才看到的全是虚幻。      这大概就是自己怎么也学不好的贵族气质吧?苏远阁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眼见着顾少爷修长的指尖一掸衣襟,竟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往那三个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喂,你等等。”苏远阁大叫着,一下子从花丛中蹦出来,也没想过自己这样的行为,明明白白的昭示了刚才的偷窥行径。      顾少爷眉毛动了动,上挑的丹凤眼中,浮上一层淡淡的疑惑,温和的容颜,连一点别样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苏远阁注视着那双流光璀璨的眼睛,思量着一定要找个时间问问母亲,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双同样漂亮的眼睛来?      “有什么事?”顾少爷的声音温润清朗,倒不像刚才偷听到时的那么沙哑。      苏远阁盯着他,呆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遥年。”仍然是那个温和的声音。顾遥年唇角一挑,微微笑起来,清风中飞扬的发丝,在夕阳余晖中柔软的翘起。淡淡的花香中,他的笑容花一般让人迷醉。      苏远阁不觉张大嘴,他活了七年多,有记忆以来,何曾像现在这样呆滞过!在这样的呆滞中,顾遥年渐渐消失,苏远阁仍然在想着,他怎么还能笑出来?被那样欺负后,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好看?      等到下人们找到苏远阁的时候,他正歪在顾遥年躺过的那片地方睡觉,凸起的碎石,硌得他一点也不舒服,他疑惑着今天见到的沉静青年,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宴会结束之后,苏远阁背着父亲把管家偷偷叫到自己的卧室:“顾遥年是谁?”      顾遥年是顾家长孙,父亲是顾家大少爷,父母皆已去世,爷爷已经淡出了家族事业,每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半山腰的别墅里呆着。当时,顾氏近一半的事务都掌握在他叔父手中,同样享有继承权的顾遥年就成了叔父一家的眼中钉。      没人想过顾遥年会翻身,包括他的堂弟。那个比他小两岁的亲人,没少欺负他,尤其是在顾大少爷去世之后,就连堂弟的狐朋狗友,也在欺负他上面费了不少劲儿。      可就是几个月后,顾遥年继承了顾氏。苏远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抹了一把脸,感慨了一句:“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个草包。果然发达了。”就这一句话,被管家听到了,硬是教育了他近一个月。      孩子最是善忘,彼时的他,哪儿还有工夫再想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果不是在之后一次又一次见到的话。    31 31、为谁幽独 二 ...   九岁的苏远阁早没了七岁时的自由。原来不是父母不管他,而是还没到管的时候。虽说一个小孩子什么事儿也做不了,父亲还是会常常拉着他出去,美其名曰增长见识,就算他自始至终不是坐在车里,就是藏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不过他确实增长了很多见识,尤其是各种类型的美人见了不少,当然,没一个美人有他漂亮,除了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      直到后来又见到那个影子,他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惊叹。      那时候是在大街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碰上了短暂的堵车,苏远阁和父亲被困在路边,因为是小问题一会儿就能处理好,一大一小俩爷们儿也就悠然的坐在车里面等着。      让苏远阁坐在一个地方不动,比让他那个整天就知道傻笑的弟弟哭还难。苏远阁跪在椅子上,趴着窗户往外瞅,结果还真被他瞅见了一辆车。      那是辆黑色的宾利雅致,和他们家的那辆很像。苏远阁最喜欢这种车子,呆在里面很舒服,不过每次父亲带他出门时,都不选那一辆,据说是为了低调。苏远阁拖着下巴,翻了个白眼,他们姓苏的能低调得了嘛?这时候的苏远阁并不知道,混黑道的苏家确实是低调的,不像顾家,就算低调也硬是能被逼成高调。      就是现在,苏远阁摸着下巴,盯着那辆车瞅,顺便瞅见了旁边不远处提着雪糕,正往那辆车走去的男孩。那个男孩长得很漂亮,脸颊瘦瘦的不像自己这样婴儿肥,而且那双眼睛很黑,长长的睫毛更是加重了眼部的阴影,尤其是他板着个脸,老成的模样看起来就让人讨厌。      苏远阁还没有移开目光,就看见有个头发花花绿绿的男人头扭在后面,走的飞快,一下子撞到了那个男孩。男孩被撞得一个踉跄,手中装着雪糕的包装袋也掉在了地上。      男孩愣了下,抬头盯着那个男人。他的瞳仁很黑,这样冷冷看着人的时候,气势很盛,如同责问。   那个男人立即怒了,不知道呵斥了句什么,使劲推了男孩一把。      八九岁的孩子,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眉头蹙起,使劲的抬起头,瞪着眼睛,周身散发的全是冷气。旁边行人来来去去,有驻足旁观的,却没人来管这件闲事。      却在转瞬间,怒目而瞪的少年忽然笑起来,眼睛黑亮黑亮,唇边浅浅的浮出一个笑涡。情绪变化之大,让看戏的苏远阁瞠目结舌。      竟然是那个人出现了,苏远阁很快恍然大悟!顾遥年从房车中下来,大步向那个男孩走去,旁边上前帮忙的助手都被他拦了下去。      苏远阁撑着下巴,又开始欣赏大美人,儒雅清贵的样子美的不得了,可惜一副眼镜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遮了起来。他正想着大美人会怎么办的时候,就看见顾遥年一语不发,一脚踹在了那个男人肚子上。      这一脚凌厉无比,男人一下子坐倒在地,抱住肚子,蜷成了一团的呼痛,倒下去的时候,甚至差点撞翻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三个人。      “据说顾遥年很疼他这个儿子,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苏远阁张大的嘴还没阖上,就听见父亲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      “可是……”苏远阁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打人呢?清雅如皓月的顾遥年怎么可能在街头打人呢!他实在无法把记忆中那个在屈辱之后仍然笑容温润的青年,和面前这个虽然微笑,却动作冷厉的人联系在一起,尽管他愤怒的时候,仿佛周身可以发出光来,同样美的惊人。      在他震惊的时候,街那边的顾遥年已经拉起了顾墨颜,牵着他的手向街边走去。那里有一家冷饮店,顾墨颜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被人群淹没。只剩下孤零零遗留在地上的雪糕袋,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踏过。      父亲低低的叹了口气:“你要小心那个孩子。”      “为什么?”苏远阁茫然的眨着眼睛,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那个孩子不简单。”父亲解释了一句便闭口不谈。      苏远阁蹲在坐椅上:“是因为他弄得表姑被退婚吗?”苏远阁的表姑曾经是顾遥年的未婚妻,不过自从顾遥年捡到儿子后,就将那门婚事退了。      “你这脑袋……”父亲失笑的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远阁鼓了鼓脸,抗议的歪头躲到另一边:“有什么好小心的。那么大的小孩,竟然还在街上买东西吃,也不嫌脏。”虽然这样说,他心中却有些羡慕,包装袋那么漂亮的雪糕,会不会很好吃?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扔掉。因为从他小孩的交际圈来说,这种行为会被鄙视的,没钱没修养的人,才会胡乱吃东西。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他又想起了顾遥年,在凌厉出脚的那一刻,身上绽放出来的光芒。难道那样的他才是完整的他?并非一个仅仅会微笑,就算被人撞破屈辱,仍然从容温雅,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青年?无论笑得再温和,同样会愤怒,同样有不可碰触的逆鳞?同样会有撕下面具的时候?      苏远阁似乎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警惕顾墨颜?不仅仅因为他姓顾,还因为有个人会一直站在他身后。至于更多的原因,他现在还无法想到。      这一段插曲很快被苏远阁遗忘,就像是重新恢复的道路,每时每刻都有那么多车驶过,谁能记住一辆陌生车辆的车牌号,就算那辆车是宾利雅致?      不过会那么快见到顾遥年,还是在苏远阁的预料之外的。      那个时候,苏远阁十岁,跑去给奶奶扫墓。实际上他和奶奶没什么感情。毕竟,他就在两岁前见过奶奶几面,那时候老人神容枯槁的躺在病床上,见一面还需要层层防护。而半岁前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会拥有。      话虽如此,用给奶奶扫墓的借口溜出去放放风,还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身为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管教也越来越严,自由时间更是越来越少。就算是定点放风,好歹也可以休息一下不是吗?      可就是在墓地里,他也能碰上顾遥年。这悲摧的缘分。      那一代是风水宝地,风景好,管理的也好,颇受有钱人的青睐,不过大大的一块山头,葬的人却并不多,就算是死人的阴宅也要讲个宽敞吧?苏家包了一大片土地,顾家自然也有一大块。      扫完墓的苏远阁衬身边的人没注意到,一下子就溜了。漫山遍野撒欢了的跑,一跑就跑到了顾家圈的那一大片。      高高的松柏弄得到处阴森森的,阳光都不怎么能透进来。窄窄的碎石路蜿蜒曲折,似乎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尽头。苏远阁走得胆战心惊,这时候猛然听到奇怪的声音,顿时吓得毛骨悚然。      他越是怕,越是要往前走,这一走,就看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身黑衣的青年,穿过密集的松柏,往前走着,他走的是一条直线,粗糙的树皮不时挂住他的衣服,低矮的枝干也总是阻挡他的前路。他踩着松针,慢慢而行,弯腰的动作,同样尊荣自然,却又哀伤隐忍。      满地的松针被踩的吱吱作响,青年偶尔侧头躲避,苍白的脸颊几乎透明,树木间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单薄如纸。他究竟承载了多少悲伤?      苏远阁不由的脱下鞋,顺着弯曲的石径遥遥缀在后面,看青年在无路可走的松柏间,硬是走出一条路来,惊的满路松针飘零,黑衣染成褐。      看到那个男人走出松林,跨国护栏的时候,苏远阁先松了一口气。      他认识这里,这是顾家上一任当家的墓地,埋的是顾遥年的爷爷。自从听说过那个人的生平梗概后,他就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这是这座山上最简陋的一块墓地,因为放在盒子里的陪葬品仅仅是一枝很快会凋零腐朽的玫瑰,和一把陈旧的手枪。两样东西,守护着小小的一捧骨灰。      顾家老爷子最初是想把自己的尸体扔入大海,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意,于是退而求其次,要求焚尽尸骨,一大半都洒入海中,去陪伴自己唯一的妻子。      他的妻子消失在海上,尸体破烂,捞不回残肢,因他而起,被他所害。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热血天真的青年,坚信着不切实际的理想,并且痛恨着封建的家族。不过自那之后,他独自一人,将家族领上了辉煌之路,却避开亲朋,一人独居。      在这个世上,能得到的他都已得到,得不到的将永远失去。他埋身的仅仅是无边的大海,和一小片幽寂的土地,简陋又传奇。      苏远阁看着顾遥年走上台阶,看着他拂去祭奠的百合,然后坐在了墓碑前,脊背靠着冰冷的墓地,低垂着眉眼,看摊在膝上的双手。      顾家老爷子死去快四个月了,他想不透这个好看的男人,来这里做什么?祭奠吗?并不是。      但这并不影响他欣赏美人的又一面。      你可以想象一个儒雅隐忍,满身贵气的青年穿上一件保守合体同时凌乱破旧的黑衣,神色肃穆忧郁,茫然无助。他被巨大的白色墓碑笼罩,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像要折断一样的低垂着,腮边刮出一道伤口,血珠滚落,拖出一道干涸的红痕。      如此诱人。      苏远阁捂住嘴,唯恐惊艳的叫出声来。他躲在树后呆呆的看着,很想知道困扰那个人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是已经继承了顾家吗,压在头顶的人也都死了,不正是该雄姿英发,大展手脚吗?      顾遥年呆了多久,苏远阁就跟着看了多久。薄暮的夕阳笼罩了这一片地域,一切仿佛静止,直到那个孩子的到来。      顾墨颜?      苏远阁厌恶的皱起眉,更加郁闷的看到顾遥年抬起头的一瞬间,狭长眼眸中射出的光芒,迷茫迟疑尽数褪去,是如此专注的看着那个小少年。      “对不起。”顾墨颜抿着唇,一点也不像是做错了事道歉的模样。      顾遥年走下台阶,满身狼狈,又满身雍容,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叹了口气:“你没错。是我没想通。”      小男孩帮他拍去衣服上的脏污,他们牵着手,很快离开。      苏远阁孩子气的皱着眉头,一甩胳膊,向自家墓地的方向跑去,迎上了焦急寻找他的保镖。      回去的时候,他毫无疑问的又被处罚了,因此听到顾家二爷一家出车祸去世的消息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们死了?”苏远阁呐呐的问,似乎不能想象那个清雅微笑的青年心狠手辣的模样。尽管他看到过那一家子欺负青年的场景。      “早就该死了。”老管家懒懒打了个哈欠。话题到此为止。      他不甘心的又找了很多人打听。      如果没有顾家老爷子雷厉风行的支持,顾遥年坐不上那个位置。他虽是顾家长孙,但是父母都已去世,顾家又一直被其二叔把持。他曾经逃到国外呆了六七年,直到去年才回国,半年后继承了顾氏。      看似淡出的顾老爷子,依然拥有着惊人的影响力。但是顾遥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他的二叔还活着。      可是那一家已经被看管起来,还能做什么?一切都在好转。那个清贵优雅的青年,分明骄傲淡然,何必跌入世俗,沾染满身尘埃。      年幼的苏远阁只有一腔梦幻,小小的脑袋还想不透很多东西。让他不快的东西,很快被抛之脑后。他每一天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无关人等,就算短暂的相遇,也始终是无关人等。直到几年后,那次正式相见,他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抱抱热情的大家,O(∩_∩)O~ 大概再上两个番外,准备把这篇结了,然后接着写下半部。 大家可以把我专栏先收了,到时直接进专栏找下半部,O(∩_∩)O~ 32 32、陆宗冉番外 ...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上部基本结束了。后天或者大后天上传下部,视情况而定。这个星期我可能会老家,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 这是我的专栏,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开下部的时候,直接会有提示。 最后,抱抱大家,谢谢你们的支持,话虽俗,不过没有大家,我是绝对写不完的。O(∩_∩)O~   每次行走在伦敦雨雾中时,陆宗冉的心情就会愉快些。朦胧的雨水,像一层层蛛网黏腻的沾在身上,一圈圈缚住你,等到呼吸也憋屈的时候,似乎就可以转移一些痛苦,那些更深刻的,附骨之疽的疼痛。      直到有一天,他才忽然意识到,心脏痛到极致,真的会麻木,麻木到粉身碎骨也无法舒缓。而那个时候,他正躺在血泊中,睁开眼就看到尸身僵硬的女人。干涸发黑的血渍像块儿布盖住了横在床上的人,美丽的深蓝色眼睛瞪的很大,留恋的凝视着自己,死灰扩散的瞳孔中,传递出的不光是痛苦,还有深情不悔。      “a,anny。”陆宗冉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沙哑的仿佛嗓子破了一个洞,阴冷的风呼呼吹进去。他撑着床想坐起来,却僵硬的跌掉,头颅撞上墙壁,“刺啦”着顺着冰冷的床头滑下。      他的左手被紧紧握着,那是妻子的手,寒透如冰,沿着胳膊直钻到心里,沿途所经,一片冰寒僵硬。陆宗冉猛然看向妻子的腹部,那里是所有鲜血的源头,高高隆起,覆在上面的手就算僵硬,依然带着缱绻不舍。      在死亡前的几秒,anny拉住了这世上她最爱的两个人,握紧丈夫的手,抚摸着未出世的孩子,闭上眼睛,离开世界。一瞬生,一瞬死。      陆宗冉始终坐不起来,他像是个尸体,肌肉僵硬无力。他挣扎着翻身抱住妻子,压碎满床血痂。细碎的破裂声合着窗外路人的笑声响起,他痴狂的亲吻着熟悉的眉眼嘴唇,甚至把舌头探进冰冷的口中。      可是再也不会有回应,永远不会再有。      “是谁?谁杀了你!”陆宗冉绝望的嘶吼,头埋在妻子的肩窝,□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昨夜亲热后的痕迹,斑斑点点染上了古怪冰冷的色泽。      “到底是谁?为什么杀你?”陆宗冉一遍遍吼叫,悲伤的咆哮渐渐低哑,似乎只有这样的发泄,才可以阻止所有的思考。不能思考,连一点思考也不敢,刺在妻子腹上的那把匕首,双刃相对,寒光烁烁,正是长久以来压在他枕下的那把。一瞥之下他就认出来了,但他情愿自己早已经瞎了。      这是世上他最爱的人,陆宗冉抱着尸首,无论怎样吼叫,却始终哭不出来。窗外天色渐亮,细雨斜洒,路人的话语笑声络绎不绝,还有孩子的痴缠撒娇声,来了又去,近了又远,他浑然不觉。      身子凉成一块冰,始终比不上心中森然的寒意。陆宗冉知道,经历过幼年的变故后,他的精神一直有些失常。他以为婚后的自己已经能够控制住,原来只是妻子从不曾提起,不愿再给他压力,不愿意让他愧疚。      那些出现在妻子身上的伤痕并不是所谓不小心碰伤的?其实从妻子躲闪他的亲热,□时向来要求关灯,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妥。      可是,他始终没有多想,或者是不愿意承认。      当初仓惶逃到英国,亲眼目睹了父亲尸体的他,一直无法从仇恨带来的巨大压力中逃脱,精神一度趋于崩溃,甚至差点进了精神病院。      “你承受的压力超过极限。”这是医生的诊断。可是那些仇恨,他如何消减?尤其是远远的看着那对父子坐稳顾氏,权势滔天,而地球这一边的自己,始终无能为力。他不甘愤恨,也只能徒劳的发泄,却不敢冲回国去。      “我愿意嫁给你。”那个时候,anny握着他的手,扬起下巴,蔚蓝色的眼睛温暖纯净,“我爱你,可以不畏惧所有。你能做的,只有娶我!”彼时的她,骄傲明媚,信心满满。      明明知道他的病历,anny依然固执的站在他身边,无论他用怎样恶毒的话语驱赶,睁开眼睛依然能看到那样明亮的笑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神父面前,陆宗冉吻着anny的额头,默默许下这样的誓言。哪怕人生满目疮痍,anny最终让他相信,他也值得被爱。他决定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不离不弃,走完这一生。      现在的结果,是他们都不曾预料到的。      “我为什么要救你!”陆宗冉呆滞的摇晃着怀中冰冷的尸体。只是一次不怀好意的相救,却开启了这段缘分。爱情就像是琉璃,越美好越容易破碎,越珍惜越无法挽留。      “anny,anny,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想陪着你和孩子。”陆宗冉喃喃念叨着,沉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甜蜜的回忆,像一把刀,戳进去,拔出来,把破碎的心刺成空,搅成泥。      Anny虽然从未说过,但是陆宗冉知道,她不想让他继续那条复仇之路,不是怕他作孽,而是因为那条路太痛苦,太孤独,太无望,而她无法形影不离的陪伴。直到anny怀孕,第一次触摸到胎动时,陆宗冉才真正下定决定,无论有多放不下,他再不谈复仇。      对于男人来说,很多时候是羞于开口言爱,在anny期待的目光中,陆宗冉还没能彻底的豁下脸面,举手认输。他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光足以让他用行动来证明,原来人生如此残酷,残酷到随时可能天翻地覆。      原来爱情,并不能冲破一切。我如此爱你,为什么还是亲手杀了你?!这是怎样绝妙的讽刺啊!陆宗冉抱着妻子的尸体,看着窗外凄怆的暮色。暮色深浓,浓到极致,太阳升起,可是我的太阳,已经永远沉没。      在葬礼结束后的十几天中,陆宗冉始终躲在房间中,哪怕外面无数人轮番敲门。他收集了床单血衣,所有沾上血的东西,他都搅碎熬烂,成了一团团粘糊糊颜色乌褐的东西,他流着泪,一口口喝下去。      我可以喝你血,却无法食你肉。因为我知道,你在离开的时候,希望亲人朋友都去送你,希望躺在无数逝者的墓园中等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寂寞。      所以,我不能自私的把你禁锢在我的骨血中,我带着你的血,也就带上了另一半的你,天涯海角,永不离弃,生死之间,永远陪伴。       33 33、旧时光 ...   陆宗冉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走进这所公寓楼,跪在了这里。      厚重的铁门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楼道中一片静寂,只有电梯不断上下,红色的楼层跳跃着,扯出长长的呼啸声。      冰冷的水泥地,疼痛的膝盖,麻木的脊背,昏昏然的神智。陆宗冉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楼道中的光线从明到暗。      除了他拍门的时候,那个人没露过一面。陆宗冉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否正确?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除了哀求别人,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只是想见到父亲!      自从父亲消失后,曾经照顾过他的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他只能顺着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打听出那些在父亲身边见到过的人,找过去,被赶出来,反复再三……      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直到有人终于看不过去,给他指了这个地方。      “我父亲姓顾。”狼狈不堪的他拍开门,看到男人蓦然变了脸色,在门猛然阖上的时候,他只来得及说一句,“我想见他。”      陆宗冉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待遇。一开始并不明白,不过现在的他早已经搞清楚了。      他是父亲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母亲姓陆。顾家是个很有权势的大家族,本来稳稳当当能上位的父亲,却被自己的侄子夺了权。成王败寇,父亲就成了被看管起来的寇贼,树倒猕猴散也是理所当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陆宗冉撑着地爬起来。他不能再跪下去,再跪这条腿就废了。他扶住墙,坐在楼梯上,寒着张脸揉腿,无数针狠狠刺下来,麻木的腿一点点恢复知觉。陆宗冉松了口气,拿出放在一边的背包,掏出条薄毯捂在身上,就着凉水吃了一块儿面包,这才靠着栏杆睡了过去。      他不敢离开,离开后恐怕很难再上来?这里的保卫太严密,他观察了很久,才找到空挡溜上来,幸好那个人没找保安把他扔出去。陆宗冉缩成一团,在这样的庆幸中不安的昏睡过去。      父亲每个孩子心中的神。      为了找到自己的神,陆宗冉不知道跪了多久,那一段的日子都是昏昏沉沉,苦痛不堪的,最终他还是等到了结果。      “先生让我带你过去。”那个男人打开门,复杂的看着他。      他开心的跟着那个人坐到车里面,驶向了一个华美的梦。      那其实是个噩梦。      他的父亲被囚禁在一所很美的宅子中,宅子很大,一眼看不到头。进了正门,换了辆加长的轿车后,引他过来的人就离开了。      车最终在一座简单的白色建筑前停下,苦涩的清香顺着风飘过来。陆宗冉不自觉的开始紧张,握着拳头,小心的走了进去。      他没有看到父亲。      只有一对父子,亲密的坐在窗边,阳光斜斜射下,恰到好处的温暖,笼罩着那两个人。那是片谁也闯不进去的空间,像曾经的自己和父亲一样。      “你叫陆宗冉?”比自己小的孩子抬起头,他有双极黑的眼睛,深的看不透,唇角还残余着几分笑意,声音却干脆利落。      陆宗冉拳头捏的更紧,目光躲闪了一下:“是的。我父亲在哪儿?”他鼓起勇气抬起头。      年轻的父亲仍然在低头看书,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动作舒雅流畅,搅碎一室阳光。就像是个悠闲的旁观者。      开口的仍然是那个男孩,明明比他还小,却居高临下,犹如帝王:“等着。”      短暂的一句命令后,男孩转身冲着青年说了几句话。沐浴在阳光中的父亲,阖上书,揉了揉男孩的头,笑容宠溺温暖。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相对微笑,旁若无人。      儿子依赖父亲,父亲深爱儿子。那样亲密的姿态,看在陆宗冉眼中,却无比刺耳。他曾经拥有的东西,正是被眼前的男人剥夺。明明是坏人,为什么还能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理所当然?      怒气烧灼着心脏,血液极速奔腾,陆宗冉却一句话也不能说,他要先见到父亲,只要见到了……      “跟我来。”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忽然站起来,眼神淡淡。      陆宗冉却觉得那眼神充满了嫌恶与轻蔑。他稍稍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痛恨,再次抬头,正对上年轻父亲看过来的视线,带着看透一切的明悟。      狼狈不堪的陆宗冉再不敢抬头,心中狠狠咒骂着这对父子,亦步亦趋跟在了牵手而行的父子身后。   亭榭花香,静水流波,他们这是在散步!走了半个小时的陆宗冉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到?”      男孩转过头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出声。      “墨颜。你太没礼貌了。道歉。”那位父亲终于开口,温雅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这算是训斥吗?陆宗冉偷偷撇嘴。抬头后,正对上顾墨颜平静无波的眼神:“对不起。”      男孩的态度足够诚恳,陆宗冉却受到了惊吓,唯恐有什么报复在后面等着他。男孩的态度仅仅是傲慢了一点,这不算什么。因为父亲还在身边的时候,他的行为更傲慢,因为他自认比那些人高贵。   就算这两年时过境迁,他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但总有一天,父亲会重新夺回一切,他坚信这一点,从未怀疑。      “今天的事情是我没安排好。还有五分钟的路程,我们过去,他正好在。”顾墨颜简单的解释,稚嫩的声线,已经带上了运筹帷幄的气势。      “哦。”陆宗冉应了一声,就无话可说。      年轻的父亲赞许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和的侧脸昳丽清润,别有风情。      陆宗冉呆了一下,迅速低下头。低头的姿势,其实他很不喜欢,却不能不暂时示弱。      在一所宽宏冷肃的庭院前,顾墨颜停了下来。      “你父亲在里面。”男孩下巴微扬,眼中闪过一道光,“据说你父亲很喜欢你。你多劝劝他,让他安生点。”      陆宗冉心中一跳,越发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哼了一声,率先往院子里冲去。这一冲并不顺利,忽然出现的一个人,冷冰冰的挡在他面前,铁塔一样,让他越不过去。      这是下马威?陆宗冉恨恨的想,扭过头正准备说几句软话,就见顾墨颜很有范儿的摆了摆手,而那个年轻的父亲,或者说是他堂兄的人,一直负手站在一边,闲闲的看着。      挡在面前的人一瞬消失。陆宗冉却更加憋屈。他快步往楼内冲去。      “谁?”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他冲到门前的时候响起来。      “爸爸。”他什么也顾不了,推开半掩的门,大叫着扑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父亲却猛然推开他,甚至有些惊慌的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一直吵着要见你。我就把他带过来了。”顾墨颜跟在后面走了过来,年幼的孩子,总是沉稳如大人。      “二叔。”顾遥年微微颔首,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取过桌上的报纸,随意翻看了起来,分明摆出了不干涉的姿态。      然后,父亲的神情一直在变化,最终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满是担忧阴狠。      陆宗冉满腔怒气委屈,就这样淡了。他知道父亲这种态度,肯定和进来的那对父子有关。      “顾遥年,你想干什么?”父亲冲着那个角落大吼,烦躁不堪。半头白发在灯光下一闪而没,刺痛了陆宗冉的眼。      而那个青年,只是略略抬眼,反倒是顾墨颜轻笑了一声:“真是心中有魔,看人皆成魔。你以为我是要抓你儿子威胁你?”      清脆的声线,说出话却字字生寒:“你现在什么也不是,有什么需要威胁的?就是你的命,也是我父亲一番好心留下来的。”男孩抬起头,幽黑的眼睛深如魔渊,“你现在是什么东西?”      陆宗冉迟了半拍才听明白,顿时勃然大怒,猛的扑上去。而父亲早已推翻了面前的矮桌,瓷器灯盏轰然落地,乒乒乓乓一阵脆响。      谁料到顾墨颜脚步一退,手臂顺势一带,顺着劲头,就将扑过来的他推到了地上。这一次极狠,冰凉的地板摔的半身皆疼。陆宗冉委屈的抬头,看到父亲仍然凶狠的四处找东西砸,下意识瞥了角落处的那个人。那位父亲早已放下报纸,关切的看过来,却半步不动,在顾墨颜看过去的时候,会微微一笑。      “爸爸。”陆宗冉坐在地上大叫了一声,父亲仍然疯狂的发泄着,就像没听见一样。他只能撑着地板站起来,手不小心按在碎玻璃上面,一阵刺疼,掌心瞬间濡湿。他松松握住手,藏在兜中,任鲜血顺腿流下,也不想让那对父子看了笑话去,心中却满是仓惶。      他记忆中的父亲,也许回不来了。      直到整个大厅再也没有可砸的东西,父亲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瞪着笔直站立的那个男孩。   陆宗冉心目中的父亲,强大到无所不能,在他心中如神一般。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的苍老疯狂?!在外人面前,也这样歇斯底里?他的崇拜竟然化为微微的羞惭。      父亲喘了一阵,又瞪向角落处的青年:“你等着……你们等着……”      “你以为你还能翻身?”顾墨颜撇了撇嘴。      “如果不是那个老不死的。顾遥年,你早就该死了。我当初,当初就该杀了你!”父亲嘶声大叫,半头白发顿时晃的乱糟糟。      那个青年淡淡的看着,一语不发,就如俯视尘埃。      “你杀不了他,你根本找不到机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稚嫩的声线,却带着很难在孩子身上看到的冷厉与肃杀。      陆宗冉那时候,还没看出这个孩子的可怕。如果有人当面说要杀他父亲,他肯定会发疯。但是顾墨颜除了声音中的冷意,无论有多少盘算,神情上竟然不露半分。      在最肮脏的地方挣扎八年,一旦遇水则化龙,这就是顾墨颜。只是以后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的陆宗冉连一点儿征兆也没能看不来。      早已习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父亲,本来就难以接受失败,又被这样歧视,怒气冲冲道:“别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我只恨心软没先杀了你!”      “果然是你。”清雅的声线插了进来,如冷水泼下,那个青年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手掌挡住了他的眉眼,那一瞬的表情,无人可见。      放下手的他,依然呆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你真的爱我母亲吗?”      “哈!我当然爱她。”父亲冷笑,凶戾,“但我更恨她。没错,绑架你们的人是我,你的母亲就是我亲手杀的。我让她做我情妇,她竟然敢拒绝。”扭曲的表情,让本来英俊的容颜无比丑陋。陆宗冉只觉得坚持的信仰在一点点慢慢崩塌。      但是他的父亲早已遗忘了他。      “明明当初相爱的人是我们。她的家族却觉得我是次子,逼她嫁给你父亲,她竟然就嫁了。你父亲是个废柴,只知道画画,家族里面的事情,什么都不懂,最后不还是得靠我!”      “你错了。”顾遥年静静开口,“他们最终相爱,是你的花心逼迫母亲离开。”      “住口。”父亲猛然大吼,狰狞的想扑上去厮杀,却畏惧着什么,只敢呆在原地。      “然后,你杀了我的父亲。制造一起车祸。”顾遥年垂下眼睛,手中的报纸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他再也没有开口。      父亲得意大笑起来:“不错。但我还是你二叔。你答应过老头子不能杀我。”      “你以为世上痛苦的只有死吗?”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墨颜轻轻笑了一声,后退几步,以便看清那个男人的丑样。      父亲神色微变,又挥着手大笑:“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们。但是你们不能杀我。除非你们想让那个老头子从坟墓里头爬出来。”      “顾遥年,你也是个不争气的,别以为接掌了顾氏,就万事大吉,你且等着。”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顾墨颜的神色,坚定凌厉,像头领地被入侵的孤狼,哪怕鲜血淋漓,也要誓死捍卫珍重的东西。      “我过会儿让人来接你。”顾墨颜冲着陆宗冉微微点头,侧过头去,正对上他的父亲露出的清淡笑容。他站在门口,等到那位年轻的父亲攥住他的手后,才推开门,一起走了出去。      “你的儿子和我母亲有点像,他的母亲肯定更像吧。”年轻的父亲,回头留下了一句话,就消失在门外。      顾墨颜扯着他,走的很快,直到出了院子,才一扬下巴,得意的露出浅浅的笑涡:“我问出来了。”      顾遥年摸着孩子的头,神色黯然:“不重要了。”      “不给爷爷奶奶报仇了?他还想杀你!”顾墨颜焦急的拉住父亲的手,摇晃着道,“这个人太危险了。”      “但他是我的亲人。”顾遥年在阳光下静静微笑,手指揉开男孩紧蹙的眉心,“不仅仅是因为答应了祖父。”      顾墨颜不快的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出一片阴影:“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这一番对话,站在父亲面前的陆宗冉并不知道,他厌烦的听着父亲的叮嘱,叮嘱他不要被顾遥年父子假惺惺的模样骗了,叮嘱他一定要恨那两个人,还叮嘱他去联系一些人……      说了太多太多,却没问一句,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他只是个替代品,遇到重要的事情,就很容易被放弃,是不是这样?堂兄看着他时,眼中留露出的悲悯一遍遍冲荡着他的脑子。陆宗冉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      就让父亲的形象完美的留在脑中该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得到解脱。临走时,他看着父亲殷切的眼神,尽管明知那殷切并不是因为他,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辛酸。      这终究是他的父亲,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应该恨那对父子。 33、旧时光 ...   恨他们让他的父亲从神坠落成凡人,恨他们毁掉了那一份虚假的父爱,恨他们高高在上,把自己踩到尘埃中去。      他握着拳,手心的伤口一直刺痛,被压出了血,渐渐干涸。      陆宗冉从没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没能帮父亲找回荣耀,反倒害死了父亲。      从顾宅逃出的父亲,在顾遥年的居所留下了不知从何处搞到的炸弹。他携妻带子潜逃,刹车出了问题,一车人重伤,无一存活,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陆宗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父亲逃跑的时候,也许忘记了自己?      死讯传来的时候,他的母亲跳楼自杀,脑浆满地,弄脏了路人的鞋子。      陆宗冉以为自己也会死,但他不知道怎么就逃了出去,甚至逃出了国。夜夜噩梦困扰着他,火光中的父亲,肢体破碎,挂着碎肉的手骨伸出来,扯出他逼他报仇,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直到遇见了那个叫anny的女孩。他想,他会尽力放下往事,终于能够得到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坐了七个小时才写完,好累,求抚摸。 虽然知道大家不喜欢看番外,但是一些往事总要说清楚。这一章已经尽量走情节了。 最后,老生常谈请大家收藏专栏O(∩_∩)O~ ——正文完—— 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XT小说